第01章:妖刀
凌晨一点,东街城隍庙,都带家伙。
这是我接到的信息,发件人是虎哥。
收到信息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睡觉。说是睡觉,其实眼睛都没闭着。我只是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诱人的宝藏一样,其实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比苏的皮肤都还白,惨白的那种白。
我租住的地方天花板上没有吊灯,只在床头上方有一个小的节能灯能发出微弱的光芒。这个房间也没有窗户,唯一能透光的地方只有门缝,而且是朝向阳台的。
这样我每天下午醒来,都可以看见一道直直细细的光芒映在我房间的墙壁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芒慢慢变淡,颜色也由亮白转为昏黄,天气不好的时候,由于空气中水微粒的折射,有时候还可以看见七彩的霞光。
每天我差不多都在下午三点醒来,极为准时,都不需要闹钟的,然后剩下的两三个小时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盯着这束光芒,看着它一点点的变化,直至与房间的漆黑溶为一体,再也找寻不见,这也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尤其是五点左右,光芒的变化其实是很多端很奇异的,橘红、昏黄各种都有,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其实颜色的变换清晰地提醒了我时间的流逝,只是我感觉不到。
直到那光芒再也找寻不见,我才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漱个口洗把脸去东北菜馆找虎哥。
每天我到东北菜馆的时候,虎哥都已经到了,今天也不例外,同样不例外的是他右手边坐的小姑娘,苏。其实还有一个不例外的事,那就是苏的皮肤一如既往的白。
进门的时候,我打量了一下店内的环境,这完全是一种职业习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扫一眼现场的环境,东北菜馆天天来,理论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个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店内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有三四桌都是熟人,我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虎哥左手边坐下。
“小刀,你他妈就不能来早一次啊,次次都要我们等你。”虎哥拍拍我的肩,大大咧咧地说道。
“就是啊,刀哥,今儿个又被哪个妹子缠上啦?”一些资历较老且关系不错的同仁也打趣道。
“刀哥面子好大哦,大哥都得等你。”苏在旁边接道。
我看了苏一眼,小姑娘手搭在虎哥肩上,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酒,站起来对大家说道:“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自罚一杯。”说完一仰头,那杯地瓜烧已经到了肚子里。
地瓜烧,果然是名不虚传,又劣又烈,一杯下肚,喉咙已经开始发烫,只感觉眼泪在泪腺里冲突不安。我倒转杯子晃了一圈,在众人杂乱的掌声和叫好声中坐了下来。
“这就对啦。”虎哥帮我满上了酒杯。
其实一如黄四郎脸上没写四一样,虎哥名字里也没有虎,而我名字里也没有刀。
虎哥是东北人,可惜的是,他并不太像东北人,至少外表上如此,但是作为一个大哥,就得有大哥的范儿,于是他在手臂肩膀和胸前都纹上了老虎图案,虎哥也由此而来。
而我被称为小刀或刀哥则是因为我的外号,妖刀。
这个外号的由来完全出于偶然,至少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当时我跟着虎哥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我从来都不曾忘记我第一次遇见虎哥的情景。
我第一眼看到虎哥时,就是在东北菜馆的门口,当然和现在的会稍有区别,因为两年前,东北菜馆翻新扩大了一次。
那是个寒冷的冬夜,我还穿着夏天的单衣,外面披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外套,蹲在东北菜馆的墙角避风处,已经两天都没吃东西了。
当时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到死亡的脚步,非常沉重也非常清晰,一如五年后一样。
虽然此后的日子几乎隔三差五都会有威胁到生命的事情发生,我也经常会提到死亡二字,但如此真切的感受仅此两次。
闲话少说,总之我和虎哥初次相遇时的情形就是如此。然后他请我吃了一碗牛肉面,也就是因为这一碗几乎不含牛肉的牛肉面,我对自己说,我的命是虎哥的了。
此后五年,我一直跟着虎哥闯荡,五年来,兢兢业业,籍籍无名。
事情的转折点出现在跟着虎哥五年后,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苏。
第一眼看见苏的时候我呆了有短暂的几秒钟,不是因为她的白嫩皮肤,不是因为她的纤细美腿,也不是因为她的姣好面容,让我惊呆的是那双眼睛。
长这么大,我所见过的眼睛千千万,但大体上来说,无非可分为两种:一种是麻木的,充满着焦虚;另一种则是贪婪的,充满着欲望。
但这双眼睛不同,它蕴含的是如止水般的平静,深邃不可见底。正是这一双眼睛,让我呆了几秒,让一颗五年来刀口舔血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像一缕随风飘散的轻雾。
也正是因为这一双眼睛,或者说是因为苏,城东和城西最大的两个帮派在长久的矛盾摩擦后因为这根导火索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
年少轻狂的年纪,恣意盎然,钱、女人和所谓的面子是爆发冲突的三大根源,一直以来,城东派和城西派都是三天两头干架的。
但那次确实非同小可,那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对于城西派来说更是如此,因为在人数上处于劣势,我们渐渐落入下风,基本已经落入以一敌二的境地。在我旁边的虎哥则更惨,被城东的老大菜花蛇和他手下的两个弟兄围在中间。
战斗最终的结局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我能看的结局是这样的。
酣斗中,菜花蛇一刀劈向了虎哥,虎哥被菜花蛇的另两个兄弟的刀和棍子堵得动弹不得。眼看那一刀就要把虎哥一条胳膊卸掉,我一脚踹开我面前的那个家伙,一闪身冲了过去,手里的刀径直插入了菜花蛇的肩膀,那一刀擦着虎哥的胳膊斜斜砍下来,偏到了我胳膊上,好在我那一刀使得菜花蛇这一刀的准确性和力度都大减,我的胳膊才没被卸掉。这下所有的火力都由虎哥转向了我,各种刀枪棍棒和板砖都来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那脚步那思绪突然清晰无比。
一直以来,我都不曾拥有如此清晰的思绪,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如果你有一个十分坚定的目标,并切实去实行的话,那一切将清晰无比。
不打架的日子,我曾经读过一本美国质量管理学的书籍,里面提到PDCA循环,也叫戴明循环,此时真是印证得清晰透彻。
在那一刻,我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能让那刀砍到虎哥胳膊上。
我在医院里躺了足足半年,送到医院的时候,脸比房间的天花板都还要惨白,据医生说,我已经失血达24%,几乎接近极限了,如果再晚几分钟,失血多个两三百毫升,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活了。当然,这都是事后弟兄们告诉我的。
菜花蛇受伤和火力集中到我身上给城西机会大反扑重挫城东派,这些消息也是后来弟兄们告诉我的。
住院期间,虎哥带兄弟们来看过我,还把我插在菜花蛇身上的那把刀给我带来了。
那把刀是我在一次赶集的时候从一个傣族同胞那里买来的,刃的材料很好,但最出彩的还是它的刀把,是用白水牛的角做成的,晶莹透明很好看。白水牛的角做刀把有一个弊端,就是质脆容易裂,我这一把匕首也是白牛角把,却一点都不裂,很难得。
可惜的是,后来我有力气看那把刀的时候,发现刀把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细纹,怕是要裂了,导致之后一直珍藏着,再也没有拿出来用过。
不过因为这把刀和那场战斗,我有一个绰号,叫做妖刀。
苏也来看过我一次,单独的。
她来的时候带着水果,坐在床边,盯着我看,那时候我像一个木乃伊,头上身上都缠满了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就恬静地坐在床边,我们的目光对视着,她那时的眼神还是很平静,静静地坐了一会就走了。
后来她再来的时候身边都跟着虎哥,又或者说虎哥再来的时候身边都跟着她,但那时她的眼神已经不复那种深邃的平静了。
听弟兄私下说刚开始苏是不愿意跟着虎哥的,好歹苏也是一个大学生,而虎哥充其量只是个混混头。但自从孤男孤女共处一室以后,苏就彻底的跟着虎哥了。听上去像是一个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的故事,不过有男人肯为自己去死还是很幸福的。话说如果那一刀真的把虎哥的胳膊卸了,或者虎哥真的离死不远了,我们这帮弟兄也很有可能跟着半死不活。
成为妖刀之后,我在虎哥的大力要求下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他的左手边。
其实我斯斯文文的,还带副眼镜,很不适合坐这个位置。但虎哥的话就是虎哥的话,而且在此后的战斗我也延续了一贯的沉默但手辣的风格,好歹是没给他丢脸。
不过我真切的知道,上一次那样的情况永远不可能再次发生了,那碗牛肉面,我该还的已经都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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