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了抬头，张着嘴，叹了口气。
这消防栓的水喝起来真是别有滋味，两个怪物在我旁边杵着弩张剑拔，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全是拳头的味道。我嘴里的水满了，歪了歪头，呲出了一条横着的水柱。李丽和秃子王站在那里像是一只直立的青蛙和晃动着身子的蜘蛛，丑的没有一点样子。
跑吧。
我猫着身子绕到车子的另一边，拉开了驾驶室的门，按下了安全扣，张虫虫立马歪了身子倒在地上。上翻的校服把白花花的肚皮露了出来，这家伙的肉果然敦实，除了胸前安全带勒出来的一条红色的压痕，哪儿也没伤，而且那道压痕再写几个字特别像欢迎光临的门童。
我拉着他的两个死沉的胳膊，把他拽了出来，不醒。
我蹲下来，抽了他两巴掌，肉嘟嘟的脸快速的回弹了一下，咧出一口血，侧向了一边。
“张虫虫！”
我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在水坑里，冷得我浑身发麻。天上的水从我的额头往下淌，我的头发打了绺，每一滴顺着流进眼里的水都混成了我暗涌的眼泪。
我又抽了他一巴掌。
他的头侧向了另一边。
张虫虫死了。
消防栓发了脾气，变成了开水壶，发出高频刺耳的尖鸣，所有喷射出来的雨水都滚烫起来，在空中就开始冒泡，直到把我的皮肤灼疼了，烧成干，融没了。
我又抽了他一巴掌，我不停地抽着他。
“张虫虫！”
我的手疼了。
“张虫虫！”
他的脸变形了，确实变形了，他的嘴巴抽动了一下，嘴角处露出了一只牙，钻出了一句话。
“王小力，我梦见我妈打我。”
他睁开了眼，死鱼泡眼真是好看。我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他的脸，那火辣辣的皮肤烧得我嘴唇也跳动起来。
“嘴！嘴！”
他应该是回想起了晕前的那个后窗，我摁住他的肩膀。
“别慌，我们该跑了。”
他扒着车门站起身，看了一眼，接着又缩了回来，把那对死鱼眼都睁活了，上下嘴唇打着颤，晃着我的肩膀。
“我好像死了。”他咽了一口吐沫，“我看到了一只大蜘蛛…和…”
“和一个青蛙。”
“对！”
车后边只能听到各种肉与肉碰撞和撕裂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不知道。
突然，李丽倒着身子滑了过来，胸前的肌肉上还有一个大口子，往外流着黑色的液体，我和张虫虫同时歪过头看着她。
她也歪过了头，白色的巨大眼泡里还能看到我们自己。
只有半米。
“我是死了吧？”
我又抽了他一巴掌。
“再不跑就死了！”
李丽后腿一蹬又冲了出去，我拉起张虫虫就往前跑，腿上的伤让我疼的不行，一瘸一拐。冲出整个消防栓的落雨圈，我才发现很多人都在街道的拐角探着头往这看，而且头顶就是那两个高耸的烟窗。
“快跑啊！”
我冲着他们边挥手边喊，这些人和傻了一样，站在原地看着小丑一样的我们。我腿太疼了，换张虫虫拉着我，在马路中间艰难地往前挪。
有个男人跑了过来，扶着我。
“车祸？”
“怪兽！”张虫虫冲着他喊。
他笑了一声。
“孩子，撞傻...”
秃子王从后面飞了过来，落在了我们脸前，掐起了男人的身子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尖牙直接把男人的恐惧和嘶喊嚼没了，又团成了泡，吐出了一个带着黏稠白液的头。
那个头滚到我的脚边，嘴巴又在神经的牵带下张了一下，发不出声。
我和张虫虫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是没法动，我们被秃子王紧紧地掐住了身子，那张浑身的大嘴咧了开来，我能看到秃子王自己的秃头好像就在最里面，被一个白色的虫缠绕着。
估计秃子王不是饿了，就是单纯想吃掉我们，或者吃掉我。
他把我拽起来就要往嘴里送，把张虫虫推到了一边。我能感觉背后一阵风猛地袭来，李丽直接用头把他的嘴顶了出去，秃子王飞到了空中，又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李丽的脸被撕裂了，白色眼泡少了一个，变成了一个大窟窿，整个身子一紧，又是一副战斗的模样。
“你们先走。”
我听到了，那股像是收音机里发出的电流声，完全没有性别，低沉地朝着我们飘来。
张虫虫跑过来架起我就往大烟窗跑去。
烟窗底下有一个没有门的废弃小平房，我们躲在了那里，我撸起了我的裤子，看了看我的腿，好像还有一抹白乎乎的浆糊，我看不清。
“张虫虫，我腿上那白的是啥？”
他凑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
“好像是骨头。”
“我草！”
我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我那跑得如飞毛腿导弹一样的小腿，就这么退出了舞台，我不信。我把裤腿撸到了膝盖，凑过了头仔细看了看。
我闻到了一股肉腥味，然后看到一个白色的管子断了一截露了出来，我皱了一下眉毛，那不是管子，是我的骨头。
疼痛感直接从小腿往上泛，扯着我皮肤上的汗毛一路揪到了我的脖子，又穿进喉咙。
“我草！”
天空突然黑了一下，接着一声巨响，把我的鼓膜又快要震碎了，然后一抹煞白的光把整个地表都刺透了，随即又消失了。
不足一秒。
张虫虫也被晃在了地上。
他还没爬起来，李丽来了。
她恢复了原形，马尾辫披散开了，遮住了整个头，只露着一个下巴，身上的校服都在，什么都没变。
但是她双手拉住了张虫虫的腿，把他从屋里拖了出去。我跟着爬了出去，她站在原地，对着张虫虫掀起了她的校服，我没法去拦，我站不起来。
那对白花花，圆溜溜的胸还在，全部露了出来。
但是我和张虫虫都没法欣赏，因为她的肚脐开始变大，那白色的头马上就要翻出来了。
“你要干嘛！”
张虫虫躺在地上往后退着，我摸起手边的石头蛋子扔向了她。
砸到了她头，但是穿了过去。
李丽生气了，她甩起了头，散发被风吹了起来。我倒了一口凉气，她的左半边脸颊全没了，眼睛不见了，牙齿不见了，鼻子也少了一半，能直接看到背后的另一个烟窗。
从那空洞的头里还在不断往下流着白色的液体，我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好像也虚弱了。
“...吃...”
她说话了，声音从声带里蹦到口腔接着被弥漫的空洞搅没了，一连串的音节只捕捉了一个字。
我大概懂了。
她要吃了张虫虫。
我拖拉着那只残腿挪到了张虫虫的身边，然后挡在了他的前面。
“吃了我吧。”
她的肚脐又变小了，那对胸落了下来，很好看。
“我知道。”我努力撑起身子，抬起头，“山顶就想吃了我，不是吗？”
她掀起衣服的手抖了一下，竟然弯下了腰，然后又挺起来，她的腿快要站不住了，白色的液体流了一地，把那双只剩脚面的运动鞋全部浸透了。
“把我的头吐得好看一点！”
我往后捋了捋我还没干的头发，盯着她。
她愣了一秒，快要站不住了，紧接着向我走来，肚脐又开始变大，那只白色的头马上要翻出来。但是我的眼神还在那对第一次见面的胸上，一下被挤到了肩膀，白花花的，圆溜溜的，真好看。
“王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