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鹿鼎记》是金庸创作的最后一篇长篇武侠小说。小说与后续的影视改编作品中都涉及到了天地会这一秘密结社，并冠以“反清复明”的名号。然而，在真实的历史中，天地会“反清复明”的传说是后世为在与清廷的斗争中构建出来的一段叙事，天地会的起源与民族矛盾并无关系。
《鹿鼎记》是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一部武侠小说了。这部小说是作者金庸在1969-1972年之间写就，最初是连载在香港的《明报》上的。也是金庸创作的最后一部长篇武侠小说。与金庸创作的其他武侠小说一样，这部《鹿鼎记》一经刊载，也迅速成为了影视改编的“热门IP”，在港台地区有过多个影视改编版本。就大陆地区来说，最为观众熟悉的恐怕还是1998年陈小春主演的TVB版《鹿鼎记》了。
在《鹿鼎记》中，除了主角韦小宝、康熙以及韦小宝的一众女眷，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和势力，他们戏份或许不算太多，但都出现在重要的剧情节点上，构成了整部作品承上启下的重要线索，这就是小宝的师傅陈近南，以及他所创立的天地会。不论是改编的影视作品，还是原著小说，在剧情中天地会都被塑造成了一个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民间秘密结社，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更是有“平生不见陈近南，再称英雄也枉然”之称，可称得上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
《鹿鼎记》终归是小说家言，移花接木本就是小说家惯用，当然也是合理的技法。不过呢，由于《鹿鼎记》的小说和影视剧影响太大了，也难免给观众造成这样一种印象，好像小说中的天地会就应该是它历史上本来的面目。然而，历史并非如此。今天，咱就来跟大家说道说道，这历史上的天地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一、天地会“反清复明”说法的由来
要说起来呢，金庸在《鹿鼎记》中塑造的天地会“反清复明”的形象，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在关于天地会的诸多研究中，确实也有这么一种观点，认为天地会是建立于康熙年间，是在台湾郑氏政权的支持下建立的一个反清组织，也有人直接指出陈近南（陈永华）为天地会的创立人。这种观点最早是清末的革命党人提出来的，如陶成章在《教会源流考》一书中考证天地会的起源，他认为：
志士仁人，不忍中原之涂炭，又结秘密团体，求光复祖国，而洪门之会设也。何谓洪门？因明太祖年号洪武，故取以为名。指天为父，指地为母，故又名天地会。始倡者郑成功，继述而修整之者，则陈近南也。
这一观点得到了一部分学者的认可，而支持他们论断的主要材料，是一段出自19世纪前期天地会《会簿》中的记载，一般学界称之为《西鲁故事》。《西鲁故事》有过先后好几个版本，但大致的情节都差不多，主要内容是：
康熙年间有西鲁番入侵中原,清廷无人能敌。朝廷遂发出榜文,征集天下英雄豪杰。少林寺僧人闻讯即前往征讨西鲁,他们未用朝廷兵将,一举打败西鲁,得胜回朝,谢绝了皇帝的封赏,仍回寺清修。后遭奸臣诬陷,清兵将少林寺焚毁,劫余五僧遇朱洪竹、陈近南等,与万云龙一同结拜,是为天地会之缘起[1]。
单从这份材料的字面内容来看，除了提到了陈近南之外，似乎与后世天地会的传说没什么关系。但有学者认为，这份记录看似荒诞，实际上是对康熙时期郑芝龙事件的“寄托影射”：
所谓少林寺者,指郑芝龙一系与其部曲；征西鲁有功满清,是指郑氏撤去仙霞关兵备,令满兵长驱直入福建；火焚少林寺,是指郑芝龙全家大小,在北京被杀之惨史。五祖者,与郑芝龙歃血结盟之异姓兄弟或其同姓兄弟而与郑芝龙谋复仇者也。万云龙者,郑成功也；明太子朱洪竹,乃指桂王永历或唐王隆武；香主陈近南者,陈永华自谓也。[2]
郑芝龙是明末的大海商，也是郑成功的父亲。这实际上就解释了天地会反清复明旗号的来源——国仇家恨。
这种观点有一部分学者赞同，但也有不少学者提出反对意见。笔者也不赞同这种观点。这主要是因为其使用的材料和“影射推求”的方法。在材料不足的情况下进行合理的推断，甚至是开脑洞，这在历史研究中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方法，但前提是材料不足。对于天地会的起源问题，实际上在清朝的实录、档案中有大量的材料可资使用，这种情况下再去根据一个“故事”进行推断，得出的结论实在是不怎么立得住。那么，天地会的起源到底是什么情况呢？还是要通过档案材料来梳理。
二、真实历史上天地会的起源
从清朝乾隆年间开始，天地会逐渐地成为了清政府面临的一大社会问题。在以台湾林爽文起义为代表的各次起义中，很多都能看到天地会活动的身影。这种影响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清末民国时期，如咸丰年间的小刀会起义，包括后来的太平天国都有天地会的参与，其分支洪门甚至一直存续至今。面对这样的秘密结社，清政府从乾隆年间开始一直大力徼杀天地会，尤其是台湾林爽文起义之后，这种徼杀进入一个高潮。在徼杀的过程中，清政府一方面在各地逮捕天地会成员，一方面自然也会深入地调查天地会的来源。这些调查活动的记录，很多都作为档案留了下来，包括天地会成员的供词以及当时一线官员的各种奏章。这些应该是我们梳理天地会起源基础材料。
实际上，从乾隆年间留下的档案可以看出，清政府当时已经把天地会的起源调查的比较清楚了：天地会起源于福建淳州淳浦县；天地会由洪二和尚，名万提喜，俗名涂喜在乾隆二十六年创立首创。天地会的创立实际上是底层民众的一种抱团自保行为，和民族矛盾没有什么关系，也不存在“反清复明”的目标。
关于洪二和尚万提喜创立天地会以及其早期传教活动的情况，在乾隆朝的档案里有详细的记载。不过，由于清政府的这次调查持续了三四年的时间，同时由于被捕天地会成员的供词多有不实的误导，调查的结论出现了多次反复。所以在这儿咱就不再征引具体的档案文献了，只跟大家介绍一下清政府最后调查的结果：
万提喜在乾隆二十六年于福建福建淳州淳浦县创立了天地会，在这之前他曾与李少敏、朱鼎元、桃元等人到四川谋生，并结为异性兄弟。但这次四川之行由于组织松散导致最后并不成功。乾隆二十六年，万提喜吸取四川之行的教训创立天地会，参照了其他秘密组织的结会仪式，联络暗号等内容，也创造了天地会特有的三指口诀，如“三指按住胸膛”，“接烟递茶俱用三指”等等。这之后万提喜以高溪观音庙为中心传布天地会，先后收了卢茂、陈彪等几个徒弟。乾隆三十三年，万提喜曾指使卢茂等人密谋起事，但很快就被扑灭。这次起事的诉求只是寻常的反抗压迫等，并没有反清复明的内容。这之后万提喜和天地会的活动转入低潮，一直到乾隆四十四年万提喜病逝。万提喜病逝之后，陈彪重新开始传教活动，并传与严烟，由其将天地会引入了台湾，传与林爽文。之后乾隆五十一年爆发了台湾最大的林爽文起义，这场起义与天地会就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也就是前述清政府彻查天地会来源的原因。
以上就是真实历史中天地会的起源。至于《西鲁故事》，据秦宝琦先生推断，这段叙事的内容生成的时间应该是在清朝后期，当时天地会的势力有了较大的发展，又时刻面临着清政府的外部压力。所以为了凝聚内部人心，逐步的构建了这样一种“英雄蒙冤”的叙事内容。所以，这段叙事是不能够作为考订天地会起源的依据的。如此说来，反倒是周星驰电影版中刘松仁扮演的陈近南那句“反清复明只不过是个口号，和阿弥陀佛是一样的”，意外的真相了呢。
注释和参考文献：
[1] 秦宝琦：《天地会起源新论》，《历史档案》2007年第3期。
[2] 温雄飞：《南洋华侨通史》 ,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
[3]李恭忠：《蒙冤叙事与下层抗争：天地会起源传说新论》，《南京大学学报》2016年第5期。
[4]王佳伟：《从林爽文起义看早期天地会的自我意识》，东北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
（作者：浩然文史·李一鸣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