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时便有人拍门。门房去开。
原来是城西刘豪刘公子,他急急赶来,见面就问:“秦大公子还睡着呢?娘哎,出大事了!”
门房问:“啥事?”
刘豪说:“我们的家传之宝丢啦!”
门房说:“这里又不是衙门,你来这儿干嘛?难不成怀疑我家公子盗了你家宝物?”
刘豪一脸焦急:“不是呀,前天我还拿给秦兄显摆来着,今个儿就没了,所以找他合计合计。”
秦府上下一听动静都起来了,让刘豪进屋,刘豪喝两杯水,这才缓过劲儿来。
“今早我爹起来上茅房,忽然看见床头的砖块有点松动,我爹立马就惊了,扒开砖头一看,哎呀,宝儿没了!秦兄见过,就是把匕首,相传是上古神铁所铸,匕首锋利无比,吹毛立断,娘哩,这下完了!”
秦玉说:“都有谁知道这地儿啊?”
刘豪说:“只有我和我爹知道。”
几人一时沉默,又过了两盏茶时候,鸡叫了。
秦玉说:“事不宜迟,我们还是报官好,让官府出手调查此事。”其实也只好如此了。
秦刘两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向衙门走,衙门早开了,而且还围了一大帮人。县太爷还没升堂。
有这乡绅那保长这员外那举人的,上前一打听,巧了,都丢宝儿了。众人见秦刘两家也来了,又各叙了一遍自家宝物何等珍贵,那个挨千刀的贼又是如何该死,自己又是多么地痛心疾首。
秦老爹一听,心里也着了慌,忙对夫人说:“夫人,咱先祖的宝剑不会有啥事吧?”
秦夫人说:“那破烂儿还有人偷?”
话虽如此,心下也不免惴惴,她又说:“要不,咱们也回去吧,咱家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数它了。”
秦家立刻打道回府。
秦老爹一瘸一拐地推开书房门,看见墙上宝剑果然少了一柄。顿时,天在旋地在转,也不知从那儿飞来了那么多金色的虫子。秦老爹差点抽过去。
“宝剑……宝剑……”
秦夫人也埋怨:“你咋把剑挂墙上了!贼不偷你偷谁!”
秦老爹说:“这本是我的疑兵之计。我让人按家传宝剑的模样铸了二十把,全挂这儿了,贼怎么知道是哪一个呢?我自个儿都分不清……”
秦玉说:“您自个儿都分不清,怎么知道贼偷去的是把真剑?”
秦老爹闻言,精神一振,赶忙数了数钉子顺序:“十六……十七……十八……我的十八呢?”
他额头有汗,如黄豆般大小。瞬时,秦老爹面色颓唐,无力地瘫到椅子上:“贼毕竟是贼啊……”
秦夫人心里也不是个味儿,三人一时无语,沉默间,二喜突然闯进门来,手里拿着一把剑,和墙上所挂之剑竟是一般模样。
二喜说:“老爷,您看是不是这把?”
秦老爹一跃而起,抢过剑,秦玉秦夫人也围了上来。
秦老爹一拉宝剑,幽光森冷,寒气袭人。秦老爹大喜道:“是它!是它!就是它!真是……真是……”他满面通红,激动得不知如何措辞。
秦玉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但他忽然想到,宝剑并非得来,而是找到,随即改口道:“真是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宝剑却在——二喜,你在哪儿找到的?”
二喜说:“柴房。”
秦夫人说:“你没用它劈柴禾吧?”
二喜一脸惭愧,道:“前几天,我对老爷说斧头不好使,磨一次几天就又钝了,老爷让我去书房挑把剑来,还说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不,就它了。”
秦老爹说:“我咋忘了有这回事了啊?”
秦夫人瞪他道:“你别说你忘了啥事,你先说你还能记起啥事儿?”
无论如何,宝剑失而复得总归是件好事,秦老爹当下也不怪二喜用这宝贝干啥了,一抽宝剑即兴挥舞起来,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秦老爹正沉浸在舞剑的快意中。儿子又是一声长叫:“爹——剑上有豁口!”
秦老爹听见这句话比听见儿子凄厉的长叫还震惊,划剑当胸,仔细一瞧,剑身上果然有个拇指大小的豁口。
秦老爹怒火中烧,向二喜挥剑砍去,边砍边喊:“王二喜!我和你拼了!”
二喜吓得躲在秦玉身后。
秦玉见老爹这回是真急了,剑风凌厉,势不可挡,如若不拦非出人命不可,秦玉上前一步捉住老爹手腕,说:“爹,大错既已铸成,你又何必滥杀无辜,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秦老爹怒道:“昔年先祖倚仗此剑,扫群魔,平江湖,如今竟坏他手,我岂能容他!玉儿,把他给我摁住!老夫今日要活剐于他,以慰此剑在天之灵!摁住他!”
秦玉一想,说:“爹,这不对,不对啊。宝剑砍利器都没事,砍几块烂木头就豁口啦?”
四人一起盯着墙上的二十把剑。
秦玉缓步来到墙前,双手取下两把剑,掂量一番,复又挂上,如此几次,终于挑出一把剑,道:“爹,宝剑在这儿!”说着抽出剑。这把剑剑身无光,亦无森冷气息扑来,平平无奇的一把剑,还是钝剑。
秦老爹接过剑,说:“你怎知是这把?”
秦玉说:“你让人铸了二十把一模一样的剑,份量肯定差不多,只有这把,比所有的都轻,——可它怎么没刃儿呢?——哦,知道了,先祖当年武功了得,飞花落叶即可取人性命,刀剑又何必开刃儿?”
秦老爹恍然大悟,说:“那可能就是它了。”
秦夫人一巴掌拍他头上,气道:“连家传之宝都分不清,你还当哪门子的家!”
秦老爹委屈说道:“咱家不都是你当家吗?”
秦玉说:“爹,这把剑你可得收好。”
秦老爹说:“这把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抬头间,夫人儿子和二喜都出了门。
秦老爹自语似的说:“放哪儿好呢?还是挂墙上吧。”又挂回墙上。
秦老爹腿脚不好使就没出门,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走着玩儿。秦夫人无心想别人家宝贝丢了咋整,就在亭子里削苹果吃。秦玉去了衙门,二喜还磨斧子。
秦玉来到衙门口,刘豪问你家宝剑丢没。秦玉说没有。刘豪脸上写满失望之词:天涯沦落人又少了一个。秦玉心说你安的什么心啊你,活该你丢。
秦玉问人怎么少了。刘豪说县太爷让失主报上丢失物件,着捕头调查此事,然后就退堂睡觉去了。
秦刘二人走到岔道口,秦玉说:“刘兄,我若帮你找到你家匕首你怎么谢我?”
刘豪说:“你知道我有好多表妹,秦兄如不嫌弃……”
秦玉说:“拉倒吧你,你表妹有比猪瘦的没?”
刘豪问:“那你说怎么办?”
秦玉说:“一盘炒腊肠一坛老白干儿。”
刘豪心道,我这表妹还不如猪大肠哩,遂说:“一言为定。”
秦玉回到家中,便对老爹说:“爹,我身为江湖儿女,自当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保护一方水土,如今乡亲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孩儿决意查明此事。”
老爹还未开口,秦夫人便说:“儿子果然长大了,——老头子,还不鼓励一下!”
秦老爹准备今日赶他出门,如此一来,又得耽搁些时日了,这还是小事,倘若案子破不了,儿子不走,自己岂不是还要水深火热永无宁日?秦老爹心想,考较我口才来啦。
他慢慢地坐到花坛边,摆个自认为很深沉的姿势,语重心长地说:“儿啊……”
秦玉忙道:“是,爹,我一定为民除害,把案子查个山高月晓水落石出,您放心,我去啦!”
秦老爹说:“我还没说呢。”
秦玉说:“爹,此时无声胜有声,您不说比说更能教会我许多。我从您忧国忧民的眼神里看出了您对我的寄托,从您微微颤抖的胡子里读懂了您对年轻一代的信任和期许,放心吧爹,我一定不负众望。”
秦夫人语声哽咽道:“说的多好,孩子,相信娘,娘被你一颗火热的报国之心感动了!”
秦老爹无奈地叹道:“随你吧。”
秦玉出了门,看见一个佃户当东西。他忽然想到:各家都丢了宝贝,不知当铺丢没丢。
他来到本县最大的当铺,找掌柜的。
伙计说当铺丢了东西,掌柜的上火,正在里屋拔罐呢。
秦玉问都丢啥了。
伙计说一对翡翠马,小半斛珍珠,还有只小金牛。
秦玉估计了一下价钱,也就一千多两银子,不过这些对当铺而言,这都是小意思。
秦玉走进屋,冯掌柜见秦玉道:“秦公子有何事啊?”
秦玉说:“家传之宝没丢,心里甚爽,出来溜溜。”
冯掌柜一脸苦相:“那敢情好,比我强,四千多两银子啊,都打水漂了……”
秦玉心说,吹啥吹啊你,坐地起价不是?两千两都值不到!
冯掌柜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们家什么家传之宝啊?”
秦玉傲然道:“一把名剑,先祖曾倚仗此剑……”
冯掌柜道:“是不是那把无光没刃儿的剑?”
秦玉奇道:“你怎知?”
冯掌柜说:“谁的家传之宝我没见过?我老冯人称神眼玉郎君,眼光很是犀利,东西值不值钱值多少钱,我一看便知……”
秦玉道:“冯掌柜,你安心养病,我先告辞了。”
冯掌柜一边呲牙咧嘴一边说着:“秦公子请。”
官府挨家盘问,又查当天所居客栈的外来人等,仍是一无所获。
事情就这么耽着,一个月后,县里又有许多宝物不翼而飞了。秦玉心想,别看一个二个的装得跟穷光蛋似的,贼惦记着你们呢。同时又很自家的家传之宝不如别人,贼子不屑光顾。他恨不能拿着宝剑跑到大街上放声狂呼:我家宝贝才价值连城!快来吧!
最后秦玉想通了,自家宝剑虽然出名,但不值钱,那只是习武之人的一种炫耀,贼人偷去卖不几吊大钱,上面写着先祖的名讳,又不能拿出让人观赏……如果宝剑被偷,此人一定是个习武之人,爱好刀剑,……县上没什么人练武,就算有也是浮光掠影花拳绣腿……武功最好的人应该……衙门的人,不是捕头就是土兵,捕快肯定比小卒厉害……县上有三个捕头,钱捕头整天晕晕乎乎就知道喝酒,赵捕头整天阴沉个脸,像是刚出殡回来,李捕头最和气,一说三分笑,却不知,他们功夫谁最好……
秦玉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假设是错的,结果自然也是错的——宝剑并没丢。怎么办呢?那就等,等到宝剑一丢直接找那仨捕头去,可有啥证据啊……
秦玉终于体会到李后主那种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