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带女儿在创业广场玩,遇到晨,她逗着我女儿玩了一会儿,对我说:叶楼也结婚了,孩子比你的大不了二岁。
叶楼?已经十多年没见了,她的话让我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叶楼姓黄——英文yellow,大家都叫耶喽,新潮且上口。
我的同学琰在图书馆工作,我们几个爱看书的女孩子经常在那里碰面,琰的图书室,就是我们的女子沙龙,那时候几乎天天见面,琰喜欢占星预测,爱研究人性。晨是教师,豪爽豁达,快言快语。我在财政局上班,外表冷漠内心狂热,叶楼初中毕业后一直没正式工作,言情小说不离手。
那时候时兴大波浪,我花了很贵的价钱跑到唐山烫的,晨和叶楼对我的行云流水大波浪甚是羡慕大加赞赏,非要照我那样子烫头发,可又苦于唐海地方小,找不到会烫大花手艺好的,就在当时的县城东北角城乡结合部农科所一带打听,那有一溜铁皮房,都是小卖部、理发店等小铺,她和叶楼不知怎么就淘到哪里去了,看了看理发店里没人,就朝外面喊了一声:
“有人吗?”
“有、有”
从一旁紧挨着的小铁屋钻出个脏兮兮的男人,
“会烫大波浪吗?”
“会、会会……”
一个时辰以后,用廉价玉兰冷烫精药水烫就的鸡窝爆炸头,简直让小伙伴们惊呆了,刘晨小妹追悔莫及。此时,男子只好坦白,这是他媳妇的理发铺,媳妇有事出去了,他的正式职业是一边自行车摊修理自行车补胎的。自告奋勇冒名顶替是怕生意跑了可惜。
其实最想尝试大波浪的是叶楼,晨不过比她急性子,更莽撞而已,晨成了叶楼的试验品,我忍不住说,叶楼你不厚道。
琰说:你别说她不厚道,叶楼那个优柔寡断的劲儿,和你一样,也那么吃东西很挑剔,也那么爱惜自己的脸蛋儿,晚上喝多了水会肿眼睛,然后一整天都耿耿于怀,还都喜欢不切实际的幻想,写诗做梦。你们俩一个类型…..
我说不一样,她喜欢海子、顾城,我喜欢三毛、张爱玲….
这不结了,都是文艺女青年。琰手一挥做了个总结式的动作,又顿了顿说,不过,叶楼比你更会保护自己。
琰的话,说者无心,我这听者有意。结合晨烫头的事,我认为琰也在说叶楼是一个很有心计的,我直觉反感有城府的人,琰在暗示什么?说我不会保护自己吗?还是因为那一次我们关于恋爱的讨论?——恋爱究竟应该飞蛾扑火式的义无反顾还是待价而沽有所保留是那一次我和叶楼分别代表的两个论点,可那都是纸上谈兵,真的爱情来了,谁会按套路出牌啊?不过叶楼人小心大,也是有目共识的。
那段时间,我在财政局当打字员,经常加班,闲暇的叶楼到单位找我玩,经常把她写的一些小诗来给我读,还帮我打字,我当时二十三四岁,叶楼十八九岁,相差年龄并不大,我却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自己很久以前的影子,那么单纯、浪漫那么多憧憬和梦想,这一发现,令我感慨万千,很怜惜又有一丝妒意、又爱又恨。
其实,叶楼非常简单的一个人,她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长发飘飘,鼓绷绷的白净脸,紧致的单眼皮,丹凤眼,吊眼角上扫鬓角,淡扫蛾眉,模样雅致。经常浅笑盈盈,半天不说一句话。有一天,忽然微微一笑说:曼姐,你十八岁的时候,想什么呢?我随口说:搞对象,谈恋爱….叶楼立刻两眼放光,兴奋地说:我也是!真的——我好想谈恋爱…….这真是个率真的小姑娘。瞧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模样,想必家庭环境很不错,一直养尊处优的吧?
可是时间一长,我渐渐了解了一些她家里的情况,并非如此。父母收入都不高,家里住的是低矮的旧房,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贫寒的家庭似乎是叶楼心里的一个痛,她和我说起刚初中毕业的时候,有人给她联系了一个临时的卖彩票的活,糊一个红色的纸箱子,留一个只容下一只手进去的洞,买彩票的人自己伸手抓,一张彩票卖两元。每一张提两毛劳务费。
那些日子,她的父母也和她一块儿起个大早,在马路两边,主办方支好了桌子,卖彩票的人已经有很多,买的人更多,喧闹嘈杂吵吵嚷嚷的一天过后,别人一天提成都上百了,叶楼赚的只有二三十元,因为有人抓彩票时,偷偷将彩票塞在袖筒里,她跑了不少份子,这样损失就要自己补,白劳碌一场,她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和父母相互抱怨,痛哭流涕,伤心不已,难怪,冷冬数九的,这样在外面一天白白挨冻受累,能不崩溃吗?
好在第二天提防着,收入比第一天强多了,十几天后,挣了她平生的第一笔收入,对这笔钱的规划,比金钱本身更加瑰丽,叶楼在满怀期待中,精心安排了一百种设想。最后全部落空了。
她爸爸妈妈认为这是家庭收入,应当由父母支配,没有商量的余地。叶楼和父母吵架,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哭倒在破落的院落外倾斜的栅栏旁,心里绝望之至,这天晚上,她整夜未回,最后走投无路,去同学家蜷缩了一夜,想必也是整夜未眠,她在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不争气的眼泪还源源不断的汩汩而下。我很想劝她,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下决心离开他们,越远越好!”--叶楼咬牙狠狠地说。
是该埋怨她的父母离钱太近,还是应理解他们生活着实太艰难,着实有着太多的不容易?你能奢求一对文化不高的夫妇,十分理性的处理金钱与亲情吗?
我倒是觉得对于伤害,每个人的免疫力是不同的。
上一代人孩子们多,孩子不金贵,打孩子不需要理由啊,要不咋来的阴天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句谚语呢?比如我爸爸脾气也不好,只要爸爸脸色一不对,二姐就低眉顺眼的多干活,少说话,溜边走,大姐虽然和我同样看不出眉眼高低,但我爸一抬手,她会跑的比贼快,而我是倔强嘴硬,打的越狠越不走,杏眼圆睁的与人斗其乐无穷。
所以家中姐妹中我是挨打最多的,直到长成大姑娘,挨打还是家长便饭,即使连外人都看不过去了,我还是脸不红心不跳,挨打一点不觉得难为情。
就是这样我也没想过远走高飞,不知道叶楼怎么就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有一次我和叶楼、蕙姐一起逛街,蕙姐和她一见如故,她那么超凡脱俗,诗情画意的小气质,谁都会喜欢的,蕙姐就问我,小曼,你看她的脸像不像个大葡萄?我说不像,葡萄哪有这么大的?我看像个大西瓜,接着蕙姐又夸了几句什么,我也不知是心情不顺怎的,回答的每一句都不很中听,事后,蕙姐跑来找到我,笑涔涔的说,小满你今天怎么了?你是不是因为我夸她啊,你的确比她漂亮,可我和她刚认识我还不夸她几句?后来你不知道啊,她有点委屈,眼泪都要下来了,我赶紧劝她说:小满是个非常好的姑娘,心灵手巧的,她今天一定没别的意思,你别生她气。叶楼说,我知道的,可是你别看她对我这样,我还是很喜欢她。
我听到这,扑哧笑了,叶楼是个诚实的人,我不是和她过不去,只是和她的城府过不去,再有,她总是让我看到几年前的自己,我对这样美丽纯净的青春有一丝丝的隐忧,害怕未来谁会去伤害她,那样淡淡的恨意妒意,却难掩欣赏和喜爱。仿佛是另一个自己,爱之深,恨之切。
再后来,姑娘们各自嫁作人妇,相聚的机会少了,叶楼如她所愿,远遁他乡。这些年,她的优雅和浪漫是否为柴米油盐所蚀?岁月会将楚楚动人的小模样涂鸦成什么样子呢?那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女孩子们在一起挥霍,如今忙到几年也见不到一面。即使再见,也是一群半老的徐娘,简直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