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宫廷细作卷2-第三十二章药毒

      柔嫩的肺腑仿佛在一排尖锐的刀片上碾压。尽管，苏沫已经及时服下春樱备下的解药。但余毒的痛苦依旧让她几近痉挛。

       这一日里，春樱已经让她试了二十几剂汤药。

       这当中，有的让她觉得是烈火焚心，有的让她仿佛置身冰窖，冷汗直冒。有时候，她仅仅是闻到了一股腥臭的气味，就可以呕吐到胆汁吐尽。喝下去后，五脏六腑更是翻江倒海，好似要撕裂开来，重新再生。

       即使如此，苏沫还要极力让自己在痛苦中保持清醒。她要清楚无误地告诉春樱每一剂汤药的药性、口感、毒性以及服下后的症状。

       刚才，身体因为上一剂汤药的余毒渗入开始水肿。现在，这剂汤药确实让她挥汗如雨。一滴滴滴落的汗水落在地面上晕成一个个深黑的圆点。苏沫咬着嘴唇，只希望用另一种痛楚来抑制，但这样做仍是徒劳。任凭嘴角泛起的血沫，却丝毫不能减轻腹内半丝苦楚。

      “夫人——服下解药后，半个时辰就能恢复——您，忍耐些。”春樱隔着门低低劝慰，那声音里尽是呜咽。

      “我没事——”苏沫回答得气若游丝。她扶着墙，几乎用最后的意志力走回了章居梁的身边，重重倒下。她伏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腹内的痛苦似乎被微微抚平了一些。

      现在，每当苏沫痛苦难耐的时候，她都会回到章居梁身边，握紧他的手。这好似比任何解药都要灵验，只要彼此薄薄的肌肤轻微相触，她的心里就会洋溢一种温暖。这种温暖是最好的解药，它就像记忆中章居梁宽厚温暖的大手一样，轻轻落在她冰凉的皮肤上，有一种麻酥微热的感觉。

      苏沫的唇角还是绽起了一朵满足的笑花。她清楚地知道，即使身体遭受再大的痛苦，此刻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平静满足。

      她伏在章居梁的身边，静静听他微弱的呼吸。这一丝如游丝的气息就是她莫大的幸福。她喃喃着：“你放心——我挨得过去。春樱一定会尽快找到医治你的药。”

    她将唇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绵密的睫毛濡湿一片：“上天待我不薄。昔日在金曌宫那样冷酷的地方，能遇见你是我幸。现在，我被当做细作送到西南。我总以为，此生与你再不能相见，但此刻——我有幸竟然可以再陪在你身边——我真的觉得很满足——”

     泪水化在章居梁的手背上，染成一片水渍。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好似对苏沫的回应。她看着他依旧紧闭的眼睛，却不计较他能否听到她此刻的话语，“你不能死——我求你——撑下去。那些日，都是你照顾我，安慰我。这一次，只当是给我一个能为你做一次事的机会——只要你活着，我就满足了。”

      春樱配制的药方一共有一百剂。这是她根据常年习医的经验和对韩影儿病症的研究最后精简出来的结果。昔日，她钦慕的御医也是金曌宫御医院的个中好手。她曾借着学习医术的借口，多次与他交谈切磋。时间久了，也得到不少医术真传。而后，韩影儿的事引起了春樱无限好奇，无论是人还是病，她都立志要破除时疫。只是，韩影儿不给她这个机会，提前暴病而死。而后流落他乡，她虽过着乞讨贫苦的日子，却还是常常上山采药，研制药方。

    这一百个药方就是多年累积的成果，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尝试的机会。

     这些毒虫毒草配制的药方，究竟服下有多痛苦，很多时候连熟通药性的春樱都无法想象。但是章居梁病重，还能救治的时间只在片刻。她已大胆让苏沫每日尝试20剂药方，最晚用5天时间试出结果。

     但苏沫执意不肯。她觉得5天时间太久，让春樱将每日试用的药剂再增加，用3天时间试出结果。春樱知道，苏沫是害怕若这一百剂药方都无法得到解药的话，她还可以用剩下的时间找更多的药方。

    春樱告诉她，如果这一百剂药方无用，她也无计可施。

     苏沫沉默，没有再回答。她心中早已有了随章居梁而去的决定。

      苏沫喉头一股腥臭，她干呕一声，是一地黑红的粘液。因为药毒，鲜血也变了颜色。她抹了抹嘴角，脸上却感觉不到手的触觉。此刻，苏沫的脸已经肿胀起来，失了感觉。她用手捂在面上，喃喃：“这样丑——幸好你是看不见的。”她再次躺下，闭上眼睛。

        耳边响起了劈啪作响的喜炮声。

       她的眼前是一片殷红。喜帕盖着的脸妆容精致，妩媚的琉璃木只能不安地望着喜服上绣着美艳的合欢花。喜帕被揭开的一瞬间，那是双温若秋水的眸子。他含笑执手，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沫儿——”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好像听见这个陌生而又久违的名字。

      她眨巴着眼睛。眼泪溢出眼角。

      他的喜服早已褪去，而是一件寻常素白的寝衣。乌密的黑发松散在脑后。他不理会，却拿着一支眉笔，细细为她描眉。晨光穿过菱花蝴蝶窗，在他蜜色如瓷的脸上抹了一层金辉。她微笑着抬头，却被这道晨光晃了眼。

      他又颔首温柔，望着怀里一个可爱粉嫩的娃儿。孩子肥嫩的手指轻轻触在他的唇边。他轻轻含住，眼里尽是关爱与逗弄。他抬头看她，朗然笑着：“沫儿——你看，我们的孩子。”

       她笑着迎上前去，双手欲接。却是他已经皱成鸡皮的手。饶是如此，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她诧异地抬眼，却是他满头的鹤发。无数道岁月留下的痕迹像是刀刻一样，落在那张曾经俊朗的面容上，早已变了摸样。惟独那双含情温柔的眼眸依旧如秋月般，清朗温润。

    “沫儿——这一生有你，真好。”

      苏沫闭上眼睛——人的一生如此漫长，但在脑海一过，却又是如此短暂。她握紧手里的柔软，此生如此，她已如愿足矣，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