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2543字 西安)
我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窥看见光明。
阿三还活着。
镇子上,有一个流浪汉,我经常在公园里碰到他。
不过最近说来也奇怪,最近我看不到他了,过去的七八年他都待在这里,我估计这次是死了吧。
他叫阿三。我有一次喝的烂醉,迷迷糊糊躺在公园里的长板凳上躺下睡着了,模糊中,一个流浪汉推搡了我一下,说这是他的地盘。我笑着,眯着眼睛盯了盯他,这可不就是我经常见的那个流浪汉吗?要是平时,我万万不可能和这种人站在一个地方,甚至现在还互相说着话。可是,那天,酒精让我和一个流浪汉聊起了天。
我这才知道他叫阿三,谁起的名字,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他气质不像一般的人,黝黑的皮肤下藏着一份文生气。
那天,阿三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阿三说他从来没有给别人讲过。说完这个故事,阿三故作玄虚地往四处探探脑蛋,最后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干裂的嘴唇前面,悠长的嘘了一声。
从那天起,我就把阿三当成疯子。我从来没有给别人讲出这个故事,我怕别人也说我也是疯子。可是,如果阿三死了,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重述这个故事了,就是讲错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几年前,阿三还在念书。那天,阿三和几个哥们喝酒,阿三吹完几瓶啤酒后,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彩票店,从上边口袋摸到下面口袋,搜出皱巴巴的两块钱买了注彩票。之后,就借着酒劲在公园的长凳上躺下睡着了。
第二天,阿三迷迷瞪瞪觉得脚心发凉。阿三的破鞋给人偷走了,还有手上带着的破表也给顺走了。钱肯定没偷,阿三安慰着自言自语道,“老子是穷光蛋”。笑着捡起来被扔到地上的皱巴巴的彩票,一把塞进口袋。
一群孩子跑到阿三面前,一个理着苹果头型的小毛孩,大笑着给小伙伴展示着,“你们看,要饭的。”阿三以为他们会喂点什么东西。结果,小毛孩扔来一份石子,看阿三能不能吞下。阿三拾起来石子,真给吞了下去。小毛孩他妈来了后,小毛孩像指着狗一样指着阿三,说:“它刚吃了一个石子,还能活吗?”他妈笑着摇着脑袋说:“你看它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估计是活不成了。”说完他们好像是除了条恶犬做个件善事,大摇大摆地走了。
阿三挣扎着活了下来。
阿三想喝点什么,搜了全身,只剩下一张彩票。阿三拖着步子,去了彩票店,硬是对着号码站了大半天,眼睛被揉的血红,才吐出几个字:娘的,500万。说完,喉咙冒着火。
这下,阿三算是发达了。阿三买了双高档皮鞋、笔直的西服套装,还特意买了块劳力士手表。不知道哪一辈的亲戚大老远从山西赶过来,说早就看好阿三可以出息。阿三也突然有了三四个女朋友,夸阿三说一看就是成大事的人。哥们也跑来找阿三喝酒叙感情,说着当年感情多么好。
阿三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那天夜里,阿三喝了酒,睡着打着呼噜,隐约听见猫叫,没有理会那回事,继续在梦里逍遥。
当大家听说阿三的钱被偷后,于是就一哄而散了。临走时,亲戚诅咒阿三说是败家子,女朋友嘲笑阿三是穷光蛋,成不了事儿,哥们朝阿三砸了几个酒瓶子后,也都走了。
阿三头上流着血,晃晃悠悠上来马路,酒劲还没有散,一头栽上一辆锃亮的宝马,三五个刚到的人说阿三是碰瓷的,原来那几个目击者早早走了。宝马车里下了一男一女,男的用棒球棍就是一顿敲,女的拖着高跟鞋也凑上去踹了两脚。路人见这人估计是活不成了,就悻悻地走开了,就像看完一场糟糕的棒球比赛。
阿三睡到在平坦的马路上,眼里面就只有一个明晃晃的太阳,阿三脊背被马路烤的生疼。一辆五菱车朝着阿三喷了一股黑烟,就放着动次打次的摇滚开走了。阿三被呛得坐了起来,才发现路人真多,走的真快,阿三说:“他大爷的,我又没问你要钱。”
阿三踉踉跄跄朝对面走去,突然阿三就飞了起来,翻滚的时候,阿三心想:装得真他丫疼。阿三落地时,隐隐约约看见红色刹车灯扑闪扑闪的,地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平行线,然后阿三就闭上了眼睛。
阿三还活着。
等阿三眯着血红的眼睛,使劲捏了下大腿后,阿三才意识到他还活着。三个小时过去了,病房里的人他都不认识,阿三没有看见之前那些人,也没有他的哥们。阿三心想,也许他们还不知道吧。
医生进来了,认真地给阿三检查了一下身体,对阿三诚恳的说:“借给我1700块钱吧,我星期四还给你。”
阿三说:“你星期四发工资?”
医生说:“不是,你活不到星期四。”
阿三说:“那你们快点想办法救救我啊!”
医生说:“不行。根据统计,我们医院每四个病人就会死一个,你正好是第四个。”
阿三站起来就跑。
阿三钻进电梯,发现按不到上边一排按钮,就按下下边一排按钮,结果到了太平间。
太平间主任笑着说:“欢迎光临!先生请进!”
阿三连忙说:“我还没死啊!”说着就往出逃。
太平间主任笑着喊:“欢迎下次光临!”
阿三逃出了医院。
阿三还活着。
这下阿三才意识到,他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阿三卖掉了劳力士手表,在公园的喷泉里洗了把脸,换上一身整洁的装扮,去当饭店洗碗工。老板一开始不打算要阿三的,他们说,之前有个电学专业博士来这里洗碗,结果拿湿手去插电线,电死了。阿三赶紧说:“还好还好,我是艺术专业博士。”老板说,这还可以商量。于是阿三开始洗碗了。结果半天之后被老板打发走了,老板说,洗个碗搞什么艺术,洗的油都成花了。听说之后老板再也不招博士生了,开始招本科生了。
阿三离开后,肚子还是饿。公园门口的大爷见了阿三,热心的支了个招。接着阿三去了墓地,混进去一只送葬队伍。阿三给管事的人说,他是死者曾经共事。管事的人立马就把就怒目而视,“你也在官场混?死者就是被你们这些官场同事陷害死的!”阿三立刻就逃走了。
阿三还活着。
不过,除了肚子饿,阿三有点累了。
阿三站在桥边,盯着脚下的河水入迷。突然阿三有了一个想法,这简直就不可思议,阿三竟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往前走了两步,不由得打了两个喷嚏。阿三骂道:“真他丫的脏。”于是,阿三的第一个想法就破灭了。
天转眼就黑了,前面出现了两盏明晃晃的车灯。于是阿三就有了第二个想法,他皱了下眉头,迎着那两盏车灯就走了上去。阿三本来就闭上了眼睛,可是过了一下,阿三发现还可以睁开眼睛。原来是两辆摩托车,阿三远远听见远处有人咒骂:“这人有病!”
阿三好像有点高兴,嘴角挤出来笑容,干枯得在夜影中有点恐怖。
第二天,阿三在公园的水池子里摸出两枚有些生锈的硬币,又去了彩票店买了一张彩票。老板没给阿三好脸色。
第三天,阿三哭了整整一天。
第三天,阿三疯了。
之后的七八年,阿三都疯了。
今天,阿三或许已经死了吧!
至于那天,阿三的彩票中没中,阿三为什么哭,没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