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史话·第二辑(802)卫献公流亡

卫献公为此一直忍了二十多年,及至悼公十五年,晋国霸业已成,对于争霸战争也渐渐显出了疲态,卫献公便想借机除掉孙林父。他先是邀请孙林父和宁殖吃饭,两个人受邀之后一早就穿上朝服到宫中等待,可卫献公却放了他们鸽子,等到太阳下山了,还是没有得到召见。

出门一打听,原来卫献公在林子里打猎,根本没把邀请他们吃饭的事儿放在心上。两个人跟到林子里,结果卫献公对他们很是不礼貌,穿着打猎的便服就出来与他们说话。孙林父当时就知道献公的心思,于是急忙返回他的根据地戚邑,有公事就让儿子孙蒯代办。

在孙林父看来,献公显然是要故意激怒他,以逼迫其举旗谋反,然而他却很善于忍耐,这让卫献公就感到很是纳罕,于是就趁孙蒯入朝请命的机会,故意请他饮酒。而在宴席之间,卫献公让乐官唱《巧言》的最后一章。

这一章所说的意思非常露骨,诗曰: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既微且尰,尔勇伊何?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

翻译成白话就是:究竟是什么人,居住在河岸水草边?没有武力和勇气,一心只想着制造祸乱。依我看来,你脚上流脓腿生疮,哪里还有什么勇气可言?不过是聚集一些乌合之众,耍耍小聪明罢了。

唱词直言孙氏是乱臣贼子,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乐官知晓其中含义,自然不敢吟唱。但卫献公有个仇人叫师曹,也是一名乐官,早先卫献公让他教一个宠妾弹琴,因为实在不用心,师曹就对这名宠妾进行了严厉的体罚。宠妾学琴,本来就是图个玩乐,没想到师曹这么认真,还鞭打她,自然气不过,就去找国君告状。卫献公得知后也很是气恼,就命人鞭打师曹三百下,师曹因此怀恨在心。

这个时候卫献公让乐官吟唱巧言,其他的乐官不敢唱,可他却看到了机会,想借机激怒孙蒯,以报复卫献公,就自告奋勇地为孙蒯吟唱了这首诗。

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孙蒯就算是再蠢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赶紧回去,把宴会的情况告诉了孙林父。孙林父知道国君这是在故意撕破脸皮要让自己反:“国君忌恨我了,如果不先下手,就必死于他的手中。”既然如此,再不反也对不起献公这么良苦用心了。

于是他把家中大小集中在戚地,自己亲帅家兵进入国都。卫献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反抗,而是召集了一大帮的公子入宫,让他们跟孙林父讲和,而这些公子顺理成章地成了孙林父的刀下鬼。卫献公出逃到鄄地,派人向孙林父请求和解,孙林父不分青红皂白把使者也杀了。

卫献公再接再厉继续逃亡,孙家的人宜将剩勇追穷寇紧追不舍,又把卫献公的亲兵打败,俘获甚多。到这个时候卫献公才不慌不忙地向祖宗神灵祷告说,我好端端地就被乱臣贼子赶出国门了,我是没有罪的,求祖宗神灵保佑我能够复国。

随卫献公逃亡的定公夫人定姜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就借机挖苦说:“既然要向神灵汇报,你就得实话实说,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罪过?在我看来,你至少有三条罪状:其一,有事不与国家重臣商量,这是其一;轻视国家正卿,这是其二;其三,我好歹也是先君的夫人,你对待我却像对待奴婢和使唤丫头一样,对先君也太不尊敬了。”这三条罪状,除了最后一条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其他的两条都是在给孙林父喊冤,可见两个人的关系有多密切。

卫献公如此一再退步,似乎是其实在不堪一击,然而以其故意设局逼反孙氏来看,其显然是有预谋的,他如此退让恐怕是在争取舆论上的支持。毕竟孙氏是受晋国保护的,单纯地击败孙氏并不能从根本上解除卫国的危机,反而会因此而惹怒晋国那些不守君臣本分的列卿强族,引发晋国的讨伐。卫献公如此一败再败,就是为了让其他诸侯看到自己的颓势,从而激发同情心,用国际舆论的优势来倒逼晋国不得不放弃孙氏。

然而让卫献公始料不及的是,孔子所痛心疾首的礼崩乐坏在这个时期已经深入骨髓了,诸侯列国政权皆由卿族把持,国君都已无能为力了。即便是国君有同理心,想为卫献公撑腰,无奈把持朝政的大夫们对此却置若罔闻,甚至是乐见其成。

但不管怎么说,国际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各方势力谁也不能置若罔闻,总要在卫国的内乱中及早站位,寻求对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以免事成定局的时候陷入被动。最先介入这场纷争的是齐国,毕竟卫献公跑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总要尽地主之谊,表达一下慰问,于是齐国就腾出一块地来,让卫献公暂住。

至于其他国家,自然也不能闲着,但是具体怎么做的,史料上没有详录,《春秋》《左传》作为鲁国的史书,只是记载了鲁国和晋国的反应。鲁国在听闻卫献公流亡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派遣厚成叔去表达慰问,同时暗地里观察并预判卫献公可能的命运。

卫献公对此很是重视,派了一个对极其熟稔外交礼仪的太叔仪去接待来使。太叔仪在会见使者的时候说话有礼有节,因此厚成叔就断定,卫献公还能回去,我们要把赌注押在他的身上。

鲁国人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厚成叔连卫献公的面都没见到,仅仅凭借一个大夫的言辞举动就下次定论未免轻率,总得看看卫献公自己的态度才行,于是不久后又派臧纥去探望。臧纥总算是见到了卫献公本人,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卫献公的态度极其恶劣,这让臧纥心生怀疑,恐怕还是不能下注到他的身上。

卫献公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就赶紧补救,急忙让两个公族子弟子展和子鲜去会见臧纥。这两人可以说是举止有度,通情达理,让臧纥很是受用,臧纥也就改变了态度,认为押注卫献公是没错的。

鲁国经过两次考察,得出了卫献公必能归国的结论,然而当时的国际大事,还操持在晋国人的手中,卫献公能不能回国,晋国的态度是很关键的。而对卫献公不利的情况是,孙林父多年深入结交晋国权贵,唯晋国的马首是瞻,他的话在晋国很有市场,因此也就有了绝对的话语权。而晋国权贵在破坏礼仪纲常方面是毫无下限的,只要孙林父还在晋国奔走,想要转变晋国的态度恐怕很难。鲁国人单凭礼仪持守就判断卫献公能够复国,恐怕有些一厢情愿。

就在卫献公逃亡后不久,晋悼公就向师旷询问卫国的情况。若按晋悼公的本心,他是很能够设身处地地为卫献公着想的,毕竟自己所处的地位比卫献公还要艰难。因此他希冀能够通过扶正卫君为天下树立一个表率,以重塑人们对于礼仪纲常的认识,好让自己在君卿权力争夺中占据主动。他满怀希望地凝视着自己的这位宫廷乐师,含情脉脉地说道:“卫国人胆敢赶走国君,是不是太过分了?”

然而师旷却是那么的不解风情,他义正言辞地回答说:“是他们的国君太过分了好不啦!”这个答案让晋悼公大跌眼镜,坚强的玻璃心也碎了一地,他猛然感觉到北国的寒风像无数的利箭穿透了宫墙厚重的防卫,直插在自己的心窝里。

师旷丝毫没有在意晋悼公的这个表情,依旧义愤填膺激情四射地宣泄道:“一个好的国君,就要惩恶扬善,是祭祀祖先神灵的代表,也是百姓的希望。对待百姓就要像父母抚育儿女一样,慈祥而充满热忱;像苍天一样,温情脉脉;像伟岸的大地一样,胸怀广博。这样的国君,百姓尊奉他,就好像是热爱自己的父母,敬畏天地日月神灵,怎么会赶他走呢?而卫献公这样的国君,我呸!身为国君,不祭祀祖先神灵,不护佑百姓,要他还有什么用!”

师旷意犹未尽,缓了缓又继续慷慨陈词:“上天建立了完整的等级秩序,就是为了让人们各安本业,互相扶助,互相救济,互相奖励善行,纠正过失。从天子以下都有父兄子弟来观察补救上位者的过失,具体到一国之内,上至卿子大夫,下至士农工商,他们都可以规谏议论国君的过错,这是上天给每个人的使命。上天怎么会任由一个国君不体恤百姓,抛弃上天赋予他的职责,在百姓头上任意妄为,破坏了天地的秩序呢?”

这一番话把晋悼公说的哑口无言,好像根本没办法反驳的样子。毕竟晋悼公对自己旁边的这位卫献公没有太多的了解,既然大家都说他坏,那他一定是坏的,三人成虎嘛!但晋悼公还是不死心,过了一段时间后,孙林父扶植公孙剽(卫殇公)为君,晋悼公就又询问中行偃的意见。

中行偃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哦你说卫国啊?听说他们已经立了新君,如果这个时候讨伐他们,不见得就一定能够如愿,反而要烦劳诸侯,倒不如就维持现状吧!”不过既然国君过问此事,弃之不顾也不是回事,于是这年冬天,中行偃就士匄邀集了宋、郑、莒、邾几个国家的大夫们象征性地举行了一次国际会议。

这次会议的地点就选在孙林父的根据地戚,指向性也就很明确了,显然不是为了讨伐孙林父而来。而各国大夫对于这种事情也不是很热心,讨论的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大家在孙林父的热情款待下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住在齐国的那位流亡国君本来还对这次会议寄托着一份希望,然而看到这个局势也就彻底死了心。

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卫献公大概是没有机会回国了,卫献公以流亡换取同情的计谋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回连个傀儡国君都做不成了,难道就要在齐国寓居,如此草草地走完自己的一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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