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的味道变得越来越寡淡?若说小时候的的年味是一碗蔗糖水,那如今的年味只是一碗白开水。
我曾经以为年味变了是因为年龄大了,儿时所满足的一盒擦炮、一把糖果、一元压岁钱、新衣服、新鞋子,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后来我发现,是因为我们这一批孩子都长大了,女的都嫁到外地了,男的都出外打工谋生了,其中有本事的都在城市定居了下来,有些中老年父母也跟随子女去了城市,再有就是一些老年人的去世,诸多原因加在一起,就造成了老家的年味变了质。
记得儿时的过年能凸显一个词语“热闹”,要想热闹就需要人多,彼时,80后、90后还都是些小孩子,就拿我家来说,哥哥是88出生的,我是90年出生的,到了我这一代,计划生育搞的更严格了,我就是父母“顶风作案”后的超生孩子。当时有一个形象的词语称呼这类超生的孩子叫“黑市娃儿”,这种孩子上不了户口,也分不到土地,就连当初我家修建新房时去申请房屋面积时也没有我的份。到了我大概七八岁时,遇上重新划分土地,我才有了自己的那一份土地。至于上户口,我不知道是哪一年?唯一确定的是,因为我是超生的“二娃”,父亲母亲还是向外婆家借的八百元交的超生罚款。又想起我小时候差点病死的经历,看来我来到这个世上着实不容易。
小时候过年热闹的地方有三个,一个是梁三娃家的坝子里、一个是杨大祥的坝子里,还有一个就是碾子湾了,在我的印象中,前两个地方的热闹程度都胜过碾子湾,至少根据我的喜好程度来评判是这样的。梁三娃的年龄和我哥哥一样大,是哥哥的同班同学,我们小时候耍的也不错。他家的位置位于宋家大院子的最前端,几条路都在他家屋前屋后经过。他家的坝子并不大,每年大年初一时,我和哥哥都会去他家的坝子里玩。
在我的印象里,梁三娃家的坝子在过年那段时间总是集聚着一大群人,大人们围着一张八仙桌打十三张、炸金花、斗地主、斗点数(三张数字牌加起来等于10或者20,剩下两张数字牌的和为点数),大家都是图一乐,玩得很小,一局玩下来也就几毛钱的输赢。偶尔我会参加玩牌,最喜欢的当然属于斗点数,由于囊中羞涩,少得可怜的压岁钱又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每次只买一两毛钱。我总是输多赢少,输去几毛钱后,我就十分心痛,就不玩了。
剩下的钱则是去买一两盒擦炮了,擦炮的价格是五毛钱一盒,一盒也就二十来个小擦炮。玩擦炮时也是非常节俭,每一个擦炮都要玩出花样,玩出乐趣,有时我喜欢把擦炮点燃后扔进水里,随着一声闷响,水里激起团水花,然后散走一团带有硫磺味的烟雾。有时我也把擦炮插进稀泥里,溅射开的稀泥到处都是,擦炮的位置也会留下一个小土坑。
记得最调皮时,我在外面家倾倒牛粪的地方玩,那次玩的不是擦炮,是那种引线燃烧得非常快的小鞭炮,当我把小鞭炮插进新鲜的牛粪里后,拿起打火机点燃,刚一点燃引线,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小鞭炮就炸了,小鞭炮从点燃到爆炸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一秒钟,我的脸上、新衣服上全是新鲜的牛粪,这种感觉真是其乐无穷。
还有一次,和哥哥从双凤镇的集市上回家的途中,我们经过一个高速公路洞口时,一位老阿姨背着背篼从洞里经过,我们点燃一个擦炮,不出声,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在洞里响起,把老阿姨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就连老阿姨背篼里的那条小奶狗也吓得嗷嗷直叫。老阿姨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我和哥哥心里偷着乐,就差笑出声了。
除了玩擦炮,过年的乐趣就是穿新衣服和穿新鞋了。小时候,穿新衣服新鞋子几乎成了我和哥哥过年的标配。在我的印象中,我和哥哥过年时穿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基本上都是外婆花钱买的。我若央求母亲买新衣服,母亲每次的话几乎都一样:“小孩子在长身体,买了新衣服也穿不了多久?”等我和哥哥的旧衣服穿烂了,母亲才去给我们买新衣服,新衣服每次买的都是大一个码的,母亲美其言说:“小孩子长身体,买大一码的衣服可以多穿一两年。”于是乎,我和哥哥几乎很少穿过合身的衣服。按理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母亲不偏爱幺儿,我更惨,我还经常穿哥哥的旧衣服,这让我有些愤愤不平。
新衣服新鞋子买回来后,大年三十那晚,我会把新衣服新鞋子穿在身上试穿一次,那新衣服新鞋子穿在身上,那感觉就跟奥特曼变身差不多,浑身充满力量,而且眼前全是好风景,全是温暖和顺的阳光,看什么都觉得开心。晚上睡觉时,就把新衣服新鞋子放在床头,方便第二天早上起床时穿戴。
外婆在大年三十那晚会留一盏电灯亮一通宵,外婆说今晚上耗子嫁女。我才不关心耗子嫁不嫁女,又不是嫁给我。我只在乎第二天快快到来。
大年初一早上醒来,外婆每年都是煮的汤圆,吃完一碗汤圆,有新衣服新鞋子加持,感觉万事万物都是新景象。走路的步伐是轻松愉快的,空气是香甜的,人生似乎已经达到了一个无法超越的顶点。
大年初一那天不能乱说话,凡是一切不吉利的话都不能说,也不能打翻或者掉落什么东西,比如吃饭时掉落筷子,轻则招致一句责骂,重则挨上一顿揍。如今这种传统习惯似乎在我身上扎了根,每次到正月初几子这几天,我都是谨言慎行,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大年初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拜年,给去世的的先人拜年,这是我家从未变动的一件事,年年如此。我家和七爷两家聚在一起,带上早已备好的香蜡、草纸、鞭炮就出发了。我们所拜年的对象一共有六位先人,都是离着年代较近的。我熟悉的有爷爷和奶奶的坟墓,其它的都弄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先人。奶奶是没见过的,我和哥哥,外加七爷家的两位堂姐,都没有见过奶奶。奶奶去世时,哥哥、堂姐还在各自的娘胎里孕育着呢?
我们先从七爷家老屋旁的那两座坟墓开始,这两座坟是母子关系,好像是爷爷的父亲和奶奶。我们一群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先是点燃蜡烛和香,烧一堆撕开的草纸,有时也烧一些面额大到吓人的冥币。接着是一个个后人弯着腰虔诚的拱手作揖。作揖要作三下,这是我跟爷爷学的。作揖的同时,有人去放鞭炮,告诉先人,后辈们来给他拜年了。所放的鞭炮都是些土火炮,威力很大的那种,爆炸声非常刺耳,震得耳膜嗡嗡直响。我的右耳耳膜就是在某年清明时给爷爷扫墓时震伤的,至今留下了后遗症,听力受损严重。
给先人拜年就是如此简单,一个又一个。越年轻的后辈在拜年时态度越不虔诚,我只是跟在大人身后,并不十分清楚其中的含义。面对矮矮的坟冢,有的我甚至不知道怎么称呼,更不会去想他在以前的年代里有怎样的人生经历?就这样很正常的、自然的到了我们这一辈。拜年大概就是一种对先人的缅怀和哀思吧!
根据如今宋家大院子各家各户的分布情况来看,如今的宋家人在很多年前应该有同一个祖先,因为年代久远,一代不如一代亲近,所以到后面都生疏了。在农村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认不到。反映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在儿时,我就憧憬着未来,畅想着自己将来能光宗耀祖,光大宋家门楣,让所有姓宋的人都以我为骄傲。如今看来,不给宋家人丢脸抹黑就是我的成就了。
扯远了,言归正传。写年味怎能不写团圆饭呢?团圆饭就是大家说的吃年饭。众所周知,团圆饭重在“团圆”二字。一家老小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我印象里比较深刻的是外婆家的团圆饭,外婆家的团圆饭几乎年年有我们一家四口参加,有时也请幺外公一家一起过年。那天早上,外公得天不见亮起床,走十多里山路去双凤镇市集上买猪肉、鱼肉、所需蔬菜、饮料、瓜子等年货。至于鸡肉,外婆家养着一群鸡,抓来一只抹脖子就行了。外婆则是在洗好碗、喂完猪、把几间房的地面清扫一遍后,然后开始准备饭菜。我则是帮忙做些剥蒜、择菜的的工作,偶尔也会坐在土灶前负责往灶孔里添柴。早上十来点时,幺外婆到外婆家来帮忙了。切菜声,宰鸡鸭鱼肉声,锅铲在锅里摩擦出的哐哐声,声声入耳。没过多久,厨房的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油烟味,糟糕的是油烟味里有辣椒的气味,有些辣眼,熏得我眼睛直流眼泪。
幺外婆和外婆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忙活着。土灶上有一口大铁锅,大铁锅右侧,也就是挨着烟囱的位置有两口竖向排列的锑锅。这两口锑锅通常用来炖汤和烧水用,有时加上蒸隔用来蒸饭。临近十二点时,饭菜几乎都做成了,就差一两个大菜了。偶尔我会蹦跶着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见四下无人时,偷偷用手抓来一块肉放进嘴里,这种偷吃的乐趣只有小孩子才体会得真切。
饭菜上齐,一家人围了上来。由于人多,只得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那是两张周身涂满红釉的八仙桌,并不结实,这两张桌子如今被我家继承了,前几天吃饭时还用上了一张,这是后话。外公的辈分最高,当坐最上方,其它人的座位就较为随便了。我闷着头,吃着饭菜。外婆直招呼大家,“快吃,快吃。”外公和幺外公则是会喝上一小杯烧酒,饭桌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在心头涌动。如今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我也再回不到那些岁月里了。
腊月二十四的时候,我们一家去泸州看望外公外婆,外公外婆真的又老了。一进门,我看见外公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外婆的精气神还算不错。那些天,看着外公越来越差的身体,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外公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啊?”还记得上次我有这个想法时,爷爷没两年就患肺癌去世了。这真是个无情的世界啊!生离死别,叫人肝肠寸断。
外婆无意间说起离开老家已经有五年了,我有些惊讶,我知道外公外婆搬来泸州已经好几年了,确不知具体多少年?我把我那天去外婆家所拍的照片给外公外婆看,看到坝子里长满杂草,外公外婆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非常的平淡。对于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他们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我不知道他们的内心活动是怎样的?是不舍,是留恋,还是有一种被岁月刺痛的感觉。大概都有吧!那一辈人是安土重迁的,讲究在哪里生活,就在哪里安息?
在舅舅家过年时,我之前曾提过喜欢吃水煮肉片,没想到第二天舅娘就把所需的材料一应准备齐全,我有些心虚,对于我这种很少做饭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挑战。我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尝试一下。在舅娘的指点下,切肉、切菜,准备姜蒜等配料,又给肉片入味。然后把藕片、莴笋片、绿豆芽用开水煮一下捞起,煮过菜的水用盆子盛着备用。接着就是倒些油翻炒下肉片,等颜色变后即可捞起备用。接着是倒油,炒一下姜蒜之类的,然后倒煮过的汤下去,接着把藕片、莴笋片和藕片一起倒下,然后又是调味,味道合适后装盆,把肉片倒在上面。然后把一团热油淋在肉片上,撒上葱花就成了。由于过了十多天了,详细的过程我有些淡忘了。这次做菜,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厨艺登峰造极的时刻,那种成就感是无法比拟的。
吃饭时,虽然都是过年,可是年味真的变了。在我眼里不是过年,仅仅只是一家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好的、喝好的。对于这种感觉,我非常难以接受,是我变了,还是因为吃饭的地点变了?那种熟悉的、温馨的感觉再难找回。
这些年来,以给人敲锣打鼓做道场的杨大祥去世了,他的子孙们都搬离了老屋,杨大祥家的坝子从此失没落了。梁三娃家的坝子也没落了,梁三娃成了成都某户人家的倒插门女婿,他两个姐姐外嫁了,他母亲在镇上替女儿带孩子,他父亲在成都某工厂做着看门的工作。那天我从他家路过,房子被拆得不剩一张瓦片,那里甚至被开垦成一块土地,种着一些绿油油的蔬菜。唯有那张坝子还在,见证着记忆中的热闹景象。
儿时那些熟悉的面孔要么苍老了,要么陪同着记忆中的年味彻底的消失了?
2019.2.14日于内江,竹鸿初
后记:写得有些散乱,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