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人自醉

卜元新是卜家庄里最有商业头脑的人。二十啷当岁就在庄子附近卖酒积累下一笔可观的资产。

庄家里头最负盛名的就是酿酒技术了,来请教的人们,从大老板到小作坊,来卜家庄的人络绎不绝。每每蹲在庄口土坳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城里人,卜元新对城里的向往就更深一分。

终于在某个艳阳高照的中午,卜元新抽完兜里最后一根烟,他站起来,用脚尖狠狠辗灭烟头,背上蛇皮袋,头也不回地搭上了进城的破巴车。

他来到城里,发现自己揣在内衣兜里的宝贝存折上的数字在这个地方就是个笑话。

但是年轻人有的是青春和时间啊,有什么好怕的!卜元新满怀热情地去酒厂找那个来过庄子上的大老板,却被告知那个工厂前一阵子就倒闭了,老板卷着公款跑路去了国外。

卜元新有些郁闷,他回到自己歇脚的群租房。隔壁的乐队鬼哭狼嚎,好像有烧烤的气味钻进鼻孔。卜元新咽了口口水,翻头躺下,忍受着空空的胃的抗议。

卜元新找到了工作,在郊区做体力活儿,房租是工资的三分之一。卜元新很满足,他吃着馒头过日子,一点点攒钱,梦想是吃上吃不完的烤腰子——假如还有毛肚当然是更好不过了。

半年后,卜元新搬到了离市中心稍微近点儿的地下室,房租更贵了,但是他也找到了新的工作,他在一家饭店里打杂,什么都做。啥都好,唯一的坏处就是他再也没有了在饭店吃饭的欲望。

卜元新工作很认真,虽然他不可能成为这里的正式公民,繁琐的迁移和保管制度不是他想去理解的东西,当然,还有高额的房价——但是他已经比盲流好得多了不是吗?年轻人,不在乎这些的。

到现在,他的生活依然蜷缩在这个城市的角落,但他已经感觉自己能看到未来,自己还有着祖传的酿酒技术呢。是金子总会发光。

到了三十岁,卜元新的人生遇到,他的技术终于被贵人发掘了。渐渐地,他住得上城郊的两室一厅了,腰子和毛肚更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他早就吃腻了。现在的他,觉得出入五星级饭店更能显示他的身份和阔绰,虽然在那请人吃一顿,背地里要肉疼好久。

过了十多年,他的技术早已获得了专利,他作为成功人士上了地方报纸。媒体簇拥着他参观宽敞的酿酒厂,记者请他示范最传统的酿酒技术。他笑着拿起工具,摄像机对准他,人们笑着期待着他露一手,他却僵住了,那些曾经随着酒香和舂臼声刻入骨髓的手法是那么陌生。人们看出了他的尴尬,纷纷转移话题,他只是懵了一瞬,就顺手抛下工具,面不改色地继续介绍下去。

四十岁那年,卜元新有孩子了。他也终于在市中心攒下了房子。孩子就是一切啊!不久,为了孩子的教育,卜元新卖掉了房子,在最好的学区有了一室一厅。挺好的,房子小,温馨嘛。他这样安慰自己。

卜元新四十三岁时,开车送宝贝儿子上幼儿园。在罕见的明媚阳光与蓝天下,卜元新叼着名牌香烟,看着儿子背着黑白灰的格纹书包蹦蹦跳跳地进了幼儿园。他微笑着,庆幸于自己当初的孤勇,庆幸于当初吃过的苦流过的泪。他感到了无比的幸福,他为自己和家庭挣来了美好的未来。

至于那醉人的高粱香气,那粗犷的号子声,怕是早已湮没在时光的浪潮里,悄无声息。

(作者:孔沁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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