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02

《缔造和平》这本书,牛津大学历史学家玛格丽特·麦克米伦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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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聊聊巴黎和会的大主角,美国总统威尔逊。威尔逊可不是一般的政客,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学者,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校长,在教育界就非常有名,自己也是一名法学家和政治学家。以纯粹的学者身份入主白宫当总统,这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所以,威尔逊身上有着强烈的、那种学者特有的理想主义色彩。这其实也不是威尔逊自己的特点了,那个时代的美国就是这么个劲头儿。我是几百年前从欧洲离家出走的不肖子孙,我凭着自己的努力在外面发展得不错,我现在GDP世界第一,证明我的道路是正确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1919年,威尔逊去欧洲参加巴黎和会。国内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反对啥呢?这些人说,美国总统在任内从不到访欧洲,欧洲是一群阴谋家,你去参加那种吵吵嚷嚷的谈判,自降身价嘛,损害我们美国的道德权威嘛。你看,美国有着强烈的道德优越感,端着架子呢。所以,当时有一位刻薄的英国外交家评论说,威尔逊来欧洲参加巴黎和会,就像是一位初次参加社交舞会的少女。

确实,威尔逊有自己骄傲的理由。两个方面,第一,没有美国的参加,你们协约国能打赢德国吗?所以我是你们的恩人。你再看看你们欧洲的家底。仗打完了,欧洲盟国总共欠美国政府超过70亿美元的债务,这还不算欠美国银行的35亿美元。所以我有话语权。第二,我美国即不要赔款,也不要割地,也不想惩罚谁,我就是来重建世界的。所以我有道德制高点。

这个话语权和道德制高点,就体现在一份文件里,那就是威尔逊的《十四点和平原则》。内容比较复杂,我把它贴在了文稿里,有兴趣你可以去看看。

伍德罗·威尔逊 1856~1924

威尔逊的《十四点和平原则》

(1)公开订立和平条约,无秘密外交。

(2)无论战时与和平时期,公海航行绝对自由;

(3)取消国家间的经济障碍并建立贸易平等条约;

(4)充分互相保证,各国军备必须减少至保证本国内部安全的最低水平;

(5)调整对殖民地的要求,平等对待殖民地人民;

(6)德国撤出俄国,调整俄国问题;

(7)德军撤出比利时,恢复比利时之独立性;

(8)德军撤出法国,阿尔萨斯一洛林也还法国;

(9)根据民族性原则,重新调整意大利边界;

(10)奥匈各族自治,允许独立;

(11)同盟国撤出罗马尼亚、塞尔维亚和黑山。

(12)奥斯曼帝国的民族自决。

(13)恢复波兰之独立性。

(14)成立国际联盟以维持世界和平。

这份原则,有的很实,比如德国要归还阿尔萨斯洛林,波兰要重建变成一个国家等等。有的很虚,比如反对秘密外交,保障自由贸易,裁减军备,平等对待殖民地人民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对全世界都有吸引力,那就是“民族自决”。就是,各个民族应该自己成立国家,管理自己。

你想,那个时代,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啊,全世界都有人凭着拳头硬欺负人。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美国这样一个大汉,身强体壮,还有道德感召力,突然过来大喊一声,谁也不许欺负人,各家人管好各家的事,谁也不许强占别人家的地盘。这不简直是包青天在世吗?

听着挺好吧?但是,理想主义这个东西,一旦到了现实中,会遇到各种具体问题。

比如,威尔逊认为,一个界限清楚的民族,就应该自治。那问题是,什么才叫“界限清楚的”民族呢?波兰人好像很明显,那波兰应该成立一个国家。那么乌克兰人呢?斯洛伐克人呢?还有那些细分出来的人呢?例如乌克兰里的天主教徒,或者波兰新教徒?他们都觉得自己和其他的乌克兰人和波兰人不是一回事,他们也该自治,成立一个国家吗?这么分下去就没有个头儿了。

尤其是在中欧,那里的历史让宗教、语言以及文化乱成了一锅粥。那里大概有一半的人口有好几种少数民族身份,那把他们分到哪个国家呢?比如在巴黎和会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一帮斯洛文尼亚的白胡子老头,组成了一个代表团去找美国请愿,说我们生活在斯洛文尼亚,就是巴尔干北部,但是我们这个镇上,6万人都说德语,我们说德语已经超过700年了,现在可能要把我们加入南斯拉夫,我们可不愿意,我们也不愿意并入德国。按照威尔逊的民族自决原则,我们人太少,也不能成立一个国家,我们申请,你们美国行行好,把我们给并了,你看行不行?你看,这不是胡闹吗?

还有的情况,比如说爱尔兰,当时在英国手里。但是很多爱尔兰人就想独立,也跑到巴黎来请愿。你威尔逊说民族自决啊,我们要自决,来,你来给我们主持公道。威尔逊说这个不能支持,爱尔兰属于英国内政。那为啥到爱尔兰人就不行呢?威尔逊给的理由也很奇葩,说英国是一个民主国家啊,你们爱尔兰人生活在一个民主国家中,可以通过民主的方式解决问题啊。这话明显不讲理,那也就是说,一个英国这样的民主国家,并吞了哪个民族,哪个民族就不适用你威尔逊说的“民族自决”原则。这不是强盗逻辑吗?

还有一点,也是当时特别主张的一个做法,叫全民公决。这个地方的事务,归属哪个国家这样的大事,由当地人通过有国际监督的,不记名的投票方式来解决。听起来也对是吧?

但是你看在实际中,会发生什么。谁可以投票呢?是只允许男性,还是女性也可以?是只有居民可以,还是只要是在争议地区出生的人都可以?这些问题都是具体问题,拿原则都说不清楚。

如果按照全民公决的方法,法国人就没有办法收回他们的阿尔萨斯和洛林。为啥?这两个地方,原来是法国的,普法战争失败,才割让给了德国,但是德国统治这两个地方之后,把当地说法语的人给赶了出去,又让德国人往那儿移民。现在要在这个地方搞全民公决,那只能是留在德国。法国怎么会同意呢?

更有甚者,民族自决原则要想落地,至少每个人都得知道自己属于哪个民族吧?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1920年,在白俄罗斯地区,也就是俄罗斯人、波兰人、立陶宛人、白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混居的地区,有一位外部调查员询问一位农民的身份,你是哪个民族的啊?他得到的答案是:无论在哪儿我都是个天主教徒。对,很多人都不关心自己的民族身份,以民族来划分身份认同,这是一个现代社会的概念,对于很多人来说,其实并不适用。

1919年年末,威尔逊回到美国之后,对国会说:当初我用这种表达方式,所有民族都有权自决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有如此多的民族会接连不断地找上我们。当时在欧洲甚至还有一个阴谋论的说法,这是当时意大利的外交大臣桑尼诺说的:战争本来就已经让民族意识变得疯狂,现在美国又把这个原则说得这么清楚,这也许就是为了培养这种意识吧?你看,美国的好心,被理解成了诚心捣乱。

不仅是外人啊。威尔逊的国务卿蓝辛也在问:“总统在说自决这个词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个什么单位?是人种、地区,还是团体?”蓝辛觉得,威尔逊想出这么个词是个灾难。他这样说:“这种说法只会带来永远无法实现的希望,我担心千万条生命会因此葬送。有人为了这个原则会不惜诉诸武力,但理想主义者无视这种危险,等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都太迟了。最终民族自决这个词必然落得个万众唾弃的下场,被人们当成理想主义者的春秋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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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一个看似绝对正确的原则,往往具有很大的道德感召力,很多人走到这里,就已经非常陶醉了。但是,距离这些原则变成现实,还有太远太远的距离。

这还不是威尔逊理想主义悲剧的全部。明天我们接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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