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之飞娆】第四章·八艳图

【古龙同人】

陆小凤传奇——凤之飞娆

四、八艳图

朱雀门,确实是给这样红得发紫的凤凰准备的:一树白花烂漫,酒肆临绝壁飘香;一步踏尽,万丈深渊——

比起这朱雀门的迎客方式,幽灵山庄、极乐楼、龟孙古墓、血衣堂之流,反而显得小气。那些地方是只收死人的——行尸走肉和半死不活的也算死人。

而飞娆的聚宝盆迎接的却是活人,非但活得很好、而且乐于活得更好的人——死志缠身的小凤凰,来这里也只想睡上一个安稳觉,一个没有噩梦、没有冤屈、没有追杀的安稳觉:

“聚宝盆”,是本朝开山巨贾沈万三的宝贝,也是传说中他布施斋民的器皿,又叫作“粮箱”,里面有永远散不完的粮米——巧不巧?飞娆的“聚宝盆”,也叫“良乡”,一个种下希望就能收获美好的世外桃源。

陆小凤从万丈悬崖摔到的底,是一泓百丈深潭,潭水激流,一股脑将他拍打着逐上了甬道。忽明忽暗,却没有一丝可怖,甬道里,吹来莫名的暖风,宜人心脾——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忘了时节:悬崖上,还有南国罕见的西风吹裹着雪花。那甬道,就像是被精确地丈量好了一般,走出去的时候,被潭水湿透的落汤凤凰已经暖得干彻了——天也蒙蒙亮,竟折腾了一夜。陆小凤不知道他是不是陆游的后人,可他此刻只想吟咏一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叫什么名字?”陆小凤在清清沿河边看见的第一个活物,就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小女孩。

“舒小环。”女孩大大的眼睛,甜甜地笑了。

陆小凤也笑了——他在女孩澄澈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有点憔悴,不过也仅仅是憔悴而已——神采还在!有人说过,人的眼睛若还有神,他的魂就在,就还有救。

陆小凤又笑了——静静地蹲在了舒小环身边,她在捣衣。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在青山绿水间看粉妆玉砌的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捣衣更治愈的呢?悬崖酒肆里一步踏尽的一刻,一路下落必死无疑的一刻,辗转颠沛又看见新的太阳的一刻,陆小凤只觉得活着,比什么也美好一千倍——这种感觉,他十七岁跳河没死的时候有过;堪堪十年,朱雀门前死过一次,门后还有如此美好的地方,若有人还想着死,那他岂非很愚蠢?

陆小凤笑得更甜了——从水中倒影沿河看去,清晨河畔捣衣的闺女错落了两岸;大水车呼啦啦周转着水的恩赐,机关交错,此处城郊,阡陌相通;再远处大道阔达,酒旗招展,车马往来,行人络绎——这甚至可比无名岛上小老头的庄园!不,不是宫殿,而是微缩皇城!隐然帝国!

陆小凤朗声大笑出来——好个良乡!一线天天险裂谷远远形成屏障,烟闷火燎,凶气尽数沿山势上升至丛林深处化去;聚宝盆更是天然风水宝地,凹嵌于崇山环抱,水流护城,机关自动,朱雀、青龙方位的悬崖绝壁半中间激瀑飞流,下自成潭,任他谷外炮轰水贯,只是个风雨不动!

十年前的围剿,如此看来,根本未能撼动飞娆心脏所在的根基。

飞娆里面,还有一个飞娆,也是客栈,天字一号的客栈。清晨,才刚刚打开局面,歌舞评弹开始吊嗓拉筋,琴棋书画也铺开雅趣,沈老板还在小二楼上睡懒觉,他的老板娘却很勤快,勤快到才刚刚从天窗偷偷落回厢房——飞娆客栈的厢房——无非是远在皇城的,与这家构建一模一样的飞娆客栈。

陆小凤,是飞娆客栈新年的第一个新客。

他进门的时候,就像回了自己家——浪子,本就四海为家;更何况,哪家客栈招牌上没有“宾至如归”?

可惜,这里是墨痕的家,至少曾经是。“家人”,显然对他的四条眉毛很是敏感。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两个长袖舞姬定格在正前的台子上;台下左向,玄衣抚琴的悠悠摸起了绒扇,粉衣吹箫的默默捏紧了玉箫;台侧青衣作画的凝墨欲滴,悬笔不落;旁边黄衣的看看帘外阴幽的天色,拿起了折伞。

无生息,无表情,六个姑娘年岁稍有参差,各个吐纳慎微,兰气氤氲……

“哟呼~”一条红绫随声而至,两头缠绕房梁,中间裹缠一柄朱红剑器,剑上盈盈坐一“红孩儿”,潮红面颊,绯红装束——就把这剑器作板,红绫作绳,荡秋千似的从正门口荡入,“哇,快闪开!”显然陆小凤的站位不在她意料之中。

还站在门厅口的陆小凤头也没回,应声向右闪身,红孩儿却乱了路径,一秋千荡向作画的案头,“啪”地一声扑翻了砚台,黑墨翻云覆雨地洒向陆小凤!

“砰”地一声,一伞撑住了所有墨滴,黄衣女已护全了陆小凤,伞面“嘶嘶”作响——铮铮铁骨,伞是玄铁伞!重逾三百,黄衣携伞、开伞,身法迅如脱兔,雍容庄严而毫无滞障,实是举重若轻的境界!

飞来墨点,更为可怖,玄铁之上犹然威力纵横,嘶嘶腐坏——蚀骨墨!触肉见骨!匕杀客的成名兵刃——血玑上淬的就是此毒,已然令十方丧胆;与判官笔一起,蚀骨墨早已成为江湖禁物,竟然做着青衣的案头润笔!

青衣持笔腾挪,上下翻飞,就着伞面墨点挥斥描摹,绣口一吐,不知何时入口的清茗洒及伞面,顿时成画,飘渺写意,山水人家。

“秋千,你还我彩练!”门外气急败坏追回一白衣少女,妙龄楚楚,转而愣在门口,只速速收了红绫,缠身即成白色——闻所未闻的乞巧奇功!

陆小凤转眼看向红孩儿,已经回神立定,婷婷腰身所着,正是公孙大娘昔年推崇备至的霓裳“一剪梅”,金缕银钩,华彩流长。

空气再度凝滞——八艳成图:

台上舞姬二人,一稍长,馨香自溢,莞尔可人;一稍稚,举手投足,亲近大方。

玄衣抚琴持扇,玲珑雅致;粉衣玉箫横陈,清秀逍遥。

青衣画客,一盏清茗,云淡风轻;黄衣伞主,仪态凛然,正气雍容。

红衣年岁偏小,多三分淘气撩人;白衣娇嗔未平,飘逸更带市井烟尘。

“姑娘们,还愣着干嘛,迎客——”沈老板从二层小楼缓缓转下,纤纤赤足踩着老楼梯,风韵独具,闲言碎语间,凝脂腾挪,柔荑翻飞——楼下八艳女子随形自动,婀娜多姿。

“六爷~”八音共震,群姝分立八面,招展而前,“小女子有礼了。”

陆小凤暗暗叫苦,为时已晚:八艳腰肢闪动,每个不堪盈盈一握,联动行止,当下便成固若金堂的困阵,不动就没有破绽——早闻飞娆八艳阵曾现身江湖,外扛丐帮杀狗大阵,内困丐帮帮主于化龙;眼见威力更甚,一旦动手,便是极其凌厉的杀阵!

“墨小主”,玄衣小女仿佛是看见了他怀中墨玉,不禁失口唤声墨痕。陆小凤迎声侧首,绒扇已从玄衣女处出手,擦过后脑不逾半寸——可半寸已经足够!一出手就是破绽!

灵犀指已经夹住了绒扇——可玄衣小女笑了,因为她的手心里还拿着收回来的扇,陆小凤却夹着几缕白绒。

“小雅有礼。”玄衣小女盈盈一笑。

灵犀成空!这些诡异的兵刃分明是针对灵犀指的!这个香艳的大阵也是专门用来对付陆小凤的!

墨痕的余晖还映照着这些孩子——现在都已亭亭玉立——没有莽撞冲动的出山复仇,而是等,苦等。

“本王逍遥。”粉衣玉箫直面戳来,半招还未用老就已换成横扫路数。灵犀指没有出手,玉箫脆生,本弹指可破,但每一个洞,能传出音律,就能传出暗器的威胁!

“在下清茗。”青衣的小号判官笔刚吸足蚀骨墨,落笔成兵,蘸着不死也重,陆小凤还是个退而不语。

“长安。”黄衣女不怒自威,玄铁伞举重若轻到连风声都带不起来!可袖带这柔软之物,却破空袭人,虎虎生风。就冲她开伞挡了蚀骨墨,陆小凤已经不想,当然,也无从,从这儿下手。

“我是秋千啦,”红孩儿的剑器已经出鞘,霓裳羽衣一剪梅舞成一团红火——终于看到了火光,照亮出路的火光,灵犀指如果能夹得下西门吹雪的剑,那么其他所谓剑,都只能叫生铁片——秋千的剑器,偏偏就是生铁片,没有开刃的剑,连西门吹雪,都是开刃,红孩儿如此幼小的年岁,竟能到了“藏锋”这种大巧不工的境界?灵犀指放过了最薄弱的一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陆小凤看见了她在笑,没有原因的笑。

“莞尔,”她一直在笑,莞尔地笑,一种仿佛生就这幅由衷喜悦的笑——空手、大袖。大开大合的至阴之力,使得是惊鸿舞的路数。她香,香得让人连亵玩之心都不忍牵动,香得甚至让人想由衷地微笑,作为给馨香最崇高的礼赞——陆小凤当然不能冲她笑出来。他必须在杀阵杀了他之前找到下一个出口。

“我叫秦筱,”白衣的彩练在变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后来白衣全身都隐隐变色——到底是随着主人的心变化?身形太快而已?亦或是本身的魔力?陆小凤发誓,活着走出去,就一定要把这彩练姑娘研究上三天三夜,可前提是,活着走出去……

“万花谷红杏。”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恬淡中,略显稚嫩的表现欲与表现力竟强至于此:横步拦截是武当的“平步青云”,前推水袖是太行山的“长江三叠浪”,反甩又是“迴打软鞭十三式”……区区几动间路数换了七八家武学流派。渊博可见一斑——不!可见一般!

传说三国诸葛武侯作八阵图: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艳阵隐然是八阵图的变幻——不,还有局外的指挥,沈老板——手舞足蹈的母老板——是谁规定,老板娘的老板,就一定要是个男人,而不能是个丹凤眼、樱桃口的美人?她叫沈笑,装男人时就把“哂笑”的“笑”变成“呼啸”的“啸”。她一直在哂笑。哂笑陆小凤就要去见墨痕了——那个和她一起搭建帝国的故人。

陆小凤还在跟红杏纠缠,他只是想看看,这个急着自报家门的女子,到底会多少派的武功。这个功夫他终于看不出来路了——暖。红杏的出手越来越缓和,越来越像哄小宝宝睡觉的节奏。陆小凤的应对也变得缓和,缓和——暖风吹得游人醉,浪子最寒的,是心,最怕的,是暖!

南国的风,吹得暖软。八艳已经做最后的下腰后倒了,就像一朵盛开的花——陆小凤沉醉其中,就像即将死去的花蕊。八样兵刃招呼在一只野鸟身上,是飞娆为墨痕最高的复仇。

陆小凤还在暖风里,这种享受将要驱散浪子十年寞尽骨髓的凄寒了——暖软,他想吟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双眼睛。暖软源头的眼睛。红杏的杏眼圆睁,里面倒映着陆小凤眼睛的神彩——人的眼睛若还有神,他的魂就在,就还有救——八样兵刃攻心而来的时候,陆小凤已经站在八艳阵的圈外了——在红杏的背后,一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一个寞进骨髓的浪子,要怎么摆脱温暖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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