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抱一个

1995，冬

发呆时手机响了起来，打开微信就看到备注娘亲大人发给我这张照片。

“妈，怎么了？”

“没事，刚刚收拾屋子看到这张照片有点感慨，就拍下来发给你。你要注意身体，告诉她也要注意身体，你要照顾好人家。不用担心我……”

“嗯，妈……其实……”

“嗯？”

“没事，我们身体都好。我过几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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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从念小学开始，我总是以我妈长得漂亮在同学面前保持了很长时间的优越感。对她的记忆，也保持在二年级以后。从我出生以来，其实她一直陪着我，但过于平淡的生活加上我年纪也小，似乎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事情能让我记得。我妈和我爸是一个生产队的，对于我爸的光荣事迹，我从上一辈和周围人口中陆续听来很多，因为在二年级的时候，他选择抛弃了我们，并以他自认为最合理的方式。

一个人总会有面对绝望的时候，只不过我爸并没有挨过那一刻，年迈的爷爷奶奶、我妈还有我，便成了这场悲剧最大的受害者。之后妈去了隔壁镇上亲戚家工作，隔三差五回来看我。那时候有很多人给我妈说媒，毕竟那年她才廿八，甚至有人还建议她离开这里，去远一点的地方，任二老一小自生自灭。我不愿离开爷爷奶奶，妈当然也没有扔下我。虽然我还小，倔强的自尊让我不愿意有任何陌生人介入我的生活，我妈小心呵护着我的倔强，一直没有再嫁的打算。日子过得清贫，倒还是平淡。

小学毕业，我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镇上的初中，那段时间或许是妈最快乐的时候。有次周末放学，我看着她推着自行车在学校门口等我，她还骄傲的告诉我骑过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停下来过，十多公里的路，中间几个很长很陡的坡，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就坐在后面抓着坐垫，她载着我。尽管她才三十出头，生活的重担还是在她头上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痕迹。

“你加油学习取得好成绩，我感觉就是最幸福的。”

我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并且在那三年里延续了她想要的幸福感，但这也给我埋下了阴影和惊恐。每一次登上领奖台成为众人瞩目的那一个，都会让我感到没来由的紧张，传言说我的优秀和家庭情况使学校对我展示了最大的善意，除了不用交学费外，还享受着生活上的补助。我努力的初衷只是想让她骄傲，她的骄傲也是我持续努力下去的动力，原本该是相辅相成，良性循环。意外产生的副作用让我手足无措，我看着别人异样的眼光，听着别人无心的玩笑，但我并不打算跟她袒露心声，相比承受别人的“同情”，我更不想看到她的失落。

高中是在县城里念的，学校是一所足以让妈开心好久的国重。远离熟悉环境的我如释重负，开始试着认识新的朋友，加上人也长大了不少，能够坦然接受别人知道我家世时惊讶的表情。爷爷奶奶年岁渐高，妈也回到了家里，就在家旁边找了份工作。高二的时候，爷爷走了，公交车上默默流泪的我在下车的路口，远远看到家门口的灵堂，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大哭，奶奶安慰着跪在灵堂前痛哭的我，妈红肿着眼睛忙里忙外。爷爷落葬的时候路过我爸的坟头，心里泛起一股憎恨，憎恨他的自私，让爷爷的寿终正寝也变得悲凉。

之后有人给我妈介绍了一位叔叔，刚开始我只能礼貌性的问候，直到有一天晚上在学校鼻子流血不止，他和妈半夜冒着小雨来接我去医院的时候，我才开始接受，久违的陌生感觉。2009，从没有走出过成都版图的我要去川东念大学，妈和继父非要一同陪我，火车上人多没座位，就那么站着，但看得出来妈脸上的兴奋。将近七个小时的火车，穿过一百多个隧洞后，达到了目的地。下车时我才发现，她的小腿由于长时间的站立已经有些开始浮肿。

大一放假我回家探望生病的奶奶，在病房守夜时告诉妈我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还翻出手机给她看了照片，她特别开心的把手机凑到奶奶眼前，“妈，快看你孙媳妇，长得好漂亮……”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就在病房里，一屋子长辈们开始了对晚辈的恋爱忠告。那时我突然发现，妈开始老了。

时光的悠长并不是指它的速度，一转眼我毕业了。回到成都，生活并非如我所想的平坦，本该两人齐头并进的设想，女朋友稳步前行，我却迷茫掉队。时间真是一场消耗不起的持久战，经历漫长的磕磕碰碰，她告诉我或许我真该独自去找正确的路，现在我才发觉，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还能给自己带来物质上的获得和精神上的收获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即使来的有些迟，但对豁出去拼了就能追上的假设依然怀揣希望。

与此同时，我也发现了家里的异样，妈说话少了，好像也老的更快。这些年来，家里过得远远好过之前，但也渐渐妄生出猜测，丢失了信赖。一次意外，竟然牵扯出一连串让我震惊的现实，我才反应过来我并不懂她，不理解她的委曲求全和沉默忍耐，她不讲，我不问。原来，我跟她一样，在情感的表达上总是慢一拍的迟钝，甚至从小到大我对她只有过索取，却未曾想给过她一个拥抱，可她需要。

妈，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