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扑满
万万没想到，一台咖啡机成了我和苏悦感情的最终章。
四月底，南京过早地开始进入雨季。朦胧的雨雾，遮住了我最后一次仔细欣赏苏悦面容的机会。
1
我和苏悦相识于校园。
总在课间装哲人的我，在L型走廊瞥见了斜对角那张笑靥如花的侧脸：春日黄昏，多见红幕残阳，漫天昏色下，苏悦出尘绝艳。
搞笑的是，阿弗洛狄忒让我们有了第一次对话。
那时候作为学校戏剧社长的她，在舞台另一侧对我咆哮，原因是我不小心折断了小丘比特的泡沫弓箭。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虽然被骂的狗血淋头，可回到家面对笛卡尔和威廉·莱布尼茨的鸿篇巨著，我看到的却满篇都是“苏悦”二字。
大二下学期，敷衍过母亲对我不在家过元宵节的追问，我来到南京。
特意选了情人节那天，把苏悦从勤工俭学的咖啡厅约出来，七拐八拐地找到一家做番茄鱼的苍蝇馆子。
看着她欣喜却又羞涩的神情，我给她透露机密的闺蜜悄悄发了200的红包。
天公作美，雨从上菜伊始滴答，在气氛渐浓时淅沥，结账离开时倾盆而下。
狮子桥人群拥趸，打车软件上137个人在排队，南京板鸭店广檐下人头攒动，个个怀着焦急驻足观望。
突然她问我：“你带身份证了吗？”
我莞尔时嘴角尽是得意，心中全是对别人叫苦不迭的天气真挚的感谢。
清沐的大床房一点儿都不大，前后掣肘，左右局促。
尴尬了好一阵子，我退到床头关上灯。一生轻“咦”，我怀里猛扑进来一只矢兔般跳脱、懒猫似慵糯的精灵。
开始之前，她说：我不是处女。
我只回应了如何粗暴撕扯她的上衣。闺房游戏总是那般让人上瘾，抵足缠绵，苏悦的娇声浅吟伴着窗外传来万物嘈杂。
十一点四十。
康辉一丝不苟地播报《晚间新闻》，苏悦也轻呷口烟：“我不会付出全部为你，也不乞求你做同样的事。假如有一天我要离开你，我在雨中贴近你，也会在雨中离开。”
“现在说什么离开？”我有些懊恼。
“我会允许你犯四次错，不管是什么？也不管事为何事？更不用你解释事出何因。”
2
2013年孟夏。
我在英国的同学Daisy回国，并成功拿到摩根·史丹利投资经理职位的实习offer。在没有到租房子之前，她不管不顾地住进我家。
那是我在英国就想睡的漂亮女人，所以在一番虚情假意的欲拒还迎之后，我同意了。
而Daisy显然是个极其知晓自己作为女人，或者说漂亮的女人该如何利用自身天赋的机灵鬼。
她以大英帝国万恶腐朽的资本主义为由，常穿着内衣穿堂入室，引得苏悦很是不满。
每次一来我家，苏悦就得怄气好几天，很难哄，让我折了不少钱。
而Daisy知性风趣，又不缺性感妩媚，下午阳台懒人沙发上，珑纱班盖，衣不蔽体，引得我数位狐朋狗友不约而同找借口来欣赏风景，既费酒，又废纸。
我开始厌恶苏悦。
嫌她自作主张收拾书桌令我找不到东西；
嫌她法式衬衫水洗不烫导致根本没法穿；
嫌她不知道威廉·布莱克和詹姆斯·希尔顿，没有共同语言。
有时她也跟我吵闹，但都赌气出门不一会就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楼拎菜。
那段时间，吵架之后她想吃糖醋里脊，想吃红烧鳝丝、锅包肉、红酒鹅肝，还想吃鲜虾云吞面。
一个半月以后，Daisy住进了第一笔工资租下的高级单身公寓，我那帮狐朋狗友也再没在我家出现过。
Daisy走后的第四天晚上，苏悦放假了。
意外之喜是她没有回家，而是搬进公寓和我一起住。
我们做饭、追剧、欢愉、遛狗、玄武湖散步，一副夫妻恩爱、岁月如歌的欢喜样子。
某天我在公司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我女朋友烫伤在急诊，让我赶快过去。等我赶到时，只看到急诊大厅长椅上，苏悦一个人默默啜泣。
“怎么弄的？”我打破尴尬。
“想给你煮点绿豆汤，南京天太热，我听说能解暑。”苏悦委屈地说。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用什么煮的？”
“高压锅…它，后来炸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
过十字路口时，看见忍着疼蹲在路边楚楚可怜的苏悦，我一瞬间相信，第一次，不是喜欢，我爱上了这个姑娘。
“我讨厌那个Daisy。”苏悦语气幽怨。
“没事，我也讨厌她。”我回答。
苏悦没回答，只是一直加速走到小区门口，不小心被栏杆刮了一下，跌坐在地上，突然放声大哭。
路过行人侧目，我只能解释说：“手被烫伤有点疼，委屈了。”
我耳根子发红，蹲下哄了好一会。
“我要吃红心柚子。”她哭花了眼影说：“这是第一次。”
3
追到苏悦后，我赴约总迟到，但也不会迟到很久，苏月对此很有意见。
但每次都被我打哈哈糊弄过去了，毕竟她爱我。
此时，我也爱她。
第二年入秋，天气一下子转凉，冷风嗖嗖遛狗时自己都冻得像狗。
我和苏悦约好，要去莱迪当一回“2014初秋潮流风尚”，即使重装上阵也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入秋急雨，滴滴嗒嗒的南京那阵子就没停过，我也一直在调和策划、产品经理和设计三个部门的矛盾。
焦头烂额之余，还要应付苏悦不时且猝不及防的时尚问答。
从她给我发的72条淘宝链接中，小心翼翼摸索着这位姑奶奶究竟在想些什么，回答尽可能不重复。
来回周旋，应接不暇。
甲方客户暴怒上门的那天，下班时间过了30分钟，苏悦开始来电话。
第一个我挂掉了，接着又是四个，我接起第五个，告诉她临时有点事。
50分钟后，我又接到了她的第九个来电，安抚之后简单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我怕打雷。”她说。
“乖，别怕，我问题搞定了，坐火箭回去！”我试图讲个笑话。
“啊——！”她在电话那头一阵雷声中惊叫：“那你快回来啊！”
又过去一小时，我无奈再次接起她第十六个电话：“不是说了吗？我解决好立马回去啊!我不把这个客户解决好，十几万的合同就吹了，说不定还要赔钱，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但却没有道歉。
感觉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嗯，那你回来时候注意安全。”
天已经黑透了，甲方还在争吵，雷声也在继续。
我眼前已经看不到客户，双耳在喧嚣中失聪。
我知道，就在不到五公里以外的公寓里，苏悦正在用无与伦比和勇气对抗恐惧。
我终于爆发，心急如焚，冲出公司，一路狂奔向家冲去，心情几近崩溃。
我身上湿透，秋雨透骨，雨幕中我跑赢了自行车、电动车、出租车和公交车。
因为，我知道，那个怕打雷的笨孩子，此刻肯定吓得魂不附体了。
当我冲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远远有两个身影。
等我跑近，坐在路边浑身湿透一直哆嗦着哭的是苏悦，手紧紧抓着封口塑料袋里的手机，站着给她打伞的是保安刘叔。
看见我的那一刻，苏月笑了。
等她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虚弱地招手让我附耳过去，微弱间我听见：“这是第二次！”
4
一年半后，我创业的公司最终因资金链断裂破产。
昔日好友对簿公堂，变成了相见眼红的仇人，彼此推卸抵赖，污言秽语。
最终，我欠下近四十万的债务。
苏悦一反常态没有唠叨，也没有责怪，她拼命工作，每个月10号用工资帮我还信用卡。
我举债无门之后，她开始偷偷联系信用贷款。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贷款本息接近280%。
但那时我们还相信，熬过去总会好起来的。
负担不起南京的房租水电，我们回了老家。父母只知道我创业失败，却并不知道我还有近四十万的债务。
那段时间，我们俩在家吃父母，住父母，堂而皇之，死皮赖脸。
苏悦很是羞愧，但被我一句“别人也是这样”轻易就打发了。
然而，债务始终打发不掉的。
我们开始无限制的，随时因为钱的问题争吵。
日子越来越苦，工资跟不上利息，生活窘迫到苏悦夏天想买一件48块钱的衬衫都咬牙放弃。
而我却陷入后悔、不安、疑神疑鬼等尽数复杂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迷上了赌博。
一次狗屎运赢了16000块后，我天真的想：只要这样保持一个月，我就可以跟苏悦和和美美地幸福生活了。
其实，用脚丫子想都知道，不可能的。
我短短七天，输掉了我妈和苏悦给我凑的四万还债钱。后又试图翻本，赔掉了自己三个月工资。
离开赌船，我一下子被风吹醒，后悔、失落、绝望跟催债电话一起到来。
等我回到家，苏悦没有问我到哪里去了。
她平静地告诉我，她怀孕了，8周。
短暂的欣喜之后，家里人忙活起来。
不幸的是，不到五天，催债电话打到苏越手机上，我赌博输钱瞒天过海的事情终于案发。
苏悦受到打击，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那个几乎成型的孩子已经没了。
苏悦没有哭，她眼圈红红的，咬牙切齿地说：
“这是第三次。”
5
苏越流产后，她以“没结婚住进老公家别人说闲话”为由搬了出去，我们自此再没有停止过争吵。
在一次相互赌气48小时之后，她朋友圈发了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清楚的记得。
农历三月十九，早上。苏悦打电话兴高采烈地说，她同学开的咖啡厅关张了，有一台家用的飞利浦咖啡机愿意150块钱半卖半送给她。
听得出来，她很开心，也很想要，因为她之前四天没有跟我联系过了。
我知道她的潜台词，对她说：“我刚还了你那个贷款，手里只剩下20块了，我去找我妈，下午我陪你去买。”
她“嗯嗯”两声开心地挂了电话。
我回到家，我妈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爸爸工地有个工人摔下去，重伤，家里可能短时间内没办法替我找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很快吃完饭回到房间。
“轰隆”一声，天空一阵闷雷。
“别怕，我在呢！悦悦。”我给苏悦发了条语音。
“没事，我在办公，好多人。你下午三点来接我，今天我生日，这个咖啡机就算你给我的礼物了。以后发财了，可不能这么委屈我啊！”她语气轻快地回了一条。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倒在床上试图睡过去，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雨声很大，我心里的闷雷从没停止。直到下午，我也没有告诉她真相。
“你在哪呢？我在大润发超市那个公交站台等你，马上到了，你来接我。”苏越打来电话。
等我赶到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时，接到她这辈子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你到哪了？”
“对面看见没？雨有点大，我等红绿灯过马路了？”
“嗯，好，我看见你了。”
“我马上过去。”
“对了，你钱带了吗？我们就不回家了，直接过去拿了东西再回去。阿姨早上给我打电话说给我买蛋糕，你赶快告诉她不用了，刚刚我妈给我说她买过了，我们待会过去拿。”
“悦悦，你听我说，其实……”
“周效瑜！你不要说你没钱，你答应过我的！”
“你听我解释。”
“这是第四次！再见！”
然后，我看到原本手舞足蹈的苏悦，猛地转身，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车轮雨水飞溅，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我蹲在那家咖啡厅檐下，透过澄净的落地窗，铅灰色的咖啡机工作噪声像是在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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