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碗不是「美国春晚」！它远胜春晚

文 | talich

本文是talich在《虹膜》杂志开设的「娱乐的逻辑」连载中的一篇。

又到了美式职业榄橄球联赛，也就是NFL的大结局——超级碗的时间，这是美国一年来最大的节日。

NFL作为美国商业体育节目的老大，也是美国黄金时间娱乐节目的老大，已经很多年了。中国观众第一次接触到NFL，都是在2000年以后，所以想当然认为NFL是一种极成熟的商业模式。

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NFL，也就是很多人所说的新NFL，其实是1993年才诞生的。而在这之前，是长达30年的你争我夺。所以这篇文章的重点，就是新NFL如何诞生。

新NFL是踩着旧NFL诞生的。所以这件事，要回去讲旧NFL。

美国的职业橄榄球联赛，是1920年在俄亥俄州的Canton诞生的（所以橄榄球的名人堂也设在Canton），在诞生后的十几年里，联赛一直不温不火。

Frederick Douglass，NFL史上第一位非裔美国球员和总教练。

二战结束之后，出了几件大事。

一件是大量的军人复员回家，他们娶妻生子，美国迎来了婴儿潮一代。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搬向郊区，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安家落户。有养育子女的负担，城市里的娱乐设备也不再是出门就到，对很多传统的大众娱乐构成巨大的挑战。比如本来已经江河日下的城市里的主题公园，日子就过得越发艰难，很多都关门大吉。

另一件大事，是客运飞机与空调的出现。这两个发明，极大扩展了人们出行的能力。空调的普遍使用，使南方城市的宜居度提升了，人们开始向南方迁移，很多南方城市具有了养活大球会的条件。而对于体育球队来说，打联赛，就意味着要么去对手的主场打，要么对手的球队来自己的球场。所以，十九世纪体育联赛的兴起，是和客运铁路的发展紧密相联的。而到了二战之后，飞机提供了更广阔的可能，密集的全国联赛成为可能。

NFL史上最值得铭记的瞬间之一：Dwight Clark的神之跳跃，1982.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是电视机的普及。电视的推广被二战耽搁十多年，终于在战后迎来了爆发。1954年，美国的电视机拥有量达到2400万台，全国55.7%的家庭都拥有电视。1958年，这个数字会达到惊人的83.2%。

电视是一种全天候的娱乐形式，它一下子就用白天的肥皂剧，周中晚上黄金时间的电视剧和综艺新闻节目，抓住了那些现在住在郊区，放弃了传统城市娱乐的家庭主妇们。

但是电视台面临一个问题，周日下午始终是一个黑洞。随着电视的普及，收视率的提高，这个问题也就越来越严重。

其实早在1950年代初，就已经有球队开始试验电视转播，但球队的一大顾忌，就是怕球迷们不去现场看球了。所以主要的转播都是各家自己试验，并慢慢地推出了本地电视台不转播自家主场这样的保护性做法，才让电视转播兴旺起来。

1970年ABC电视台的周一球赛之夜宣传广告

这时候推动全国电视台转播体育节目的是广告商。美国的广告业也在二战后高速发展，广告公司和电视公司一样都云集纽约，自然这也不是巧合。广告公司看到转播体育比赛能为商家找到新的消费群，就是成年男性。有家广告公司叫DancerFitzgerald，首先尝试了让啤酒公司赞助棒球比赛的精选，之后更是投身橄榄球的转播。后来比赛被CBS看上，1956年，这家电视台花了100万美元购买了转播权，而NBC则承包了冠军赛。

结果，在1958年12月28日，纽约扬基体育馆的冠军赛上，巴尔的摩小马在加时赛上通过突然死亡战胜了巨人队，除了现场的六万多名观众，全国有4500万名观众观看了「史上最伟大的比赛」。

这场比赛也让电视台充分意识到了体育比赛的潜力。

这时，NFL的总裁伯特·贝尔（BertBell）提出了一个想法，将NFL作为整体去和电视台谈转播合同，收入各家平摊。

这个想法其实不是贝尔的原创，而是数年前，由一名职业棒球队的老板比尔·维克（BillVeeck）先提出来的，但各队老板对这个想法并不卖帐。

从本质上讲，像其他很多职业体育联赛一样，NFL作为一个商业模式，是几方博弈的结果——联盟本身、联盟中的各家球会，以及所有的球员，和代表球员的球员工会。

体育联赛和其他大部分商业模式不同的是，在普通的行业中，各个商家都是各自为战，为了市场份额而你争我夺，最终要将对手打垮，自己垄断，才能获得最大利润。但体育联赛则是一个相互依赖的市场，必须有像样的对手，才能吸引观众。可那些更成功的球会，也应该有更多的球迷。另一个问题，是球队的收入，并不是简单的由战绩来决定的。因为身处大市场的球会，自然球迷多，电视观众多，所以也更容易赚钱。比如纽约巨人队的电视转播费是17.5万美元，而由大众集体拥有的绿湾包装工队只有7.5万的转播费。巨人队当然不想把钱和对手平分。所以，这些老板是相互依赖又相互竞争的关系。

1975年，西雅图NFL球队终于敲定了自己的名号：SEAHAWKS.

而NFL本身，直到几年前，还是一个非营利组织。美国几乎所有的行业都有自己的行业组织，为自己向外争取利益，而绝不像NFL这样，主要职能是内部平衡各家收入。

可就在这时候，画下蓝图的伯特·贝尔突然去世了。旧金山49人队的老板非常想当总裁，并把NFL总部搬到西海岸，东海岸的老板们自然不肯。于是老板们在进行了二十二轮投票后，东西海岸的老板们最后终于决定妥协，让史上最年轻的球队经理，洛杉矶公羊队的彼得·罗泽尔（PeteRozelle）担任总载。因为罗泽尔虽然年轻，在几年之内已将公羊队带出经济困境，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罗泽尔一上任就显出了对这个行业超凡的理解，他知道广告商与电视台的重要性，马上把NFL的总部搬到了纽约。做公关出身的罗泽尔认为，平分转播费表面上看对大球会不公平，但其实从长远看，对NFL的发展更有利。因为这样球队的实力更平均，比赛更精彩，也就能吸引到更多的球迷。每个球会自己签合同，就只关注本地球迷，而NFL的未来，还在于那些没有本地球会的球迷。这些球迷，都只能靠电视来争取。所以NFL的各家球队应该以一个整体形象出现在球迷面前。

Pete Rozelle和Bo Jackson，1986

不过，这样做的问题是反垄断的威胁。因为如果NFL作为整体去竞价，市场竞争就消失了，行业垄断就出现了。而同时，球员工会也开始出现，为球员牟利。1957年，高院判决，认为球员受反垄断法的保护。因为当时的球员没有自由转会，如果NFL一家独大并以此来压制球员工资，就会面临球员工会的压力。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伯特·贝尔时代，他就开始默许竞争对手的出现，这就是美国橄榄球联盟（AFL）。组建AFL的拉玛尔·亨特（LamarHunt），也是看了1958年的NFL总决赛后，对橄榄球这门生意大有信心。他本想买下一支NFL球队，但是没有成功，于是转而组建自己的联赛。

另一方面，罗泽尔则施展自己的游说本事，说服国会在1961年通过了《体育电视转播法》，允许NFL联赛作为整体和电视台签约。

Lamar Hunt

这看上去是皆大欢喜，因为大家都签了比以前大得多的电视合约。NFL一年有465万美元，两年后就在竞价中涨到1410万。AFL则找了同样新组建不久的ABC电视台，签下了五年850万美元的转播合同，获得生存空间，而球员也可以有两个联盟选择，避开了垄断。

但是好景不长，赛事的成功与电视台竞价虽然让球队的收入稳步上升，但两个联盟都你争我夺，都试图把对手挤出市场，也为此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尤其是因为争夺明星球员，让球员工资开始飞涨。

压断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是1965年纽约喷气机队居然出了42.7万美元的重手抢下了新秀四分卫JoeNamath，让很多球队老板觉得军备竞赛会让每个人都负债累累。当时两边都有一批老板表示要把仗打到底，也有一批老板希望停战。

Joe Namath

最终停战成为多数人的选择，NFL和AFL合并成一个新的联赛，变成同一联盟下的两个分区，共同选秀，打一个共同的总决赛，那就是超级碗。

但是，合并后又有了垄断嫌疑，遭到国会司法委员会的反对。这时罗泽尔再度施展他的游说本事，他知道路易斯安那的众议员海尔·伯格斯（HaleBoggs）因为支持民权运动而被当地白人反对，于是和伯格斯做了个交易，NFL在新奥尔良扩军，换取对反垄断调查的免除。新球队在万圣节那天宣布成立，就叫「圣徒」。伯格斯把NFL的这个议案塞进了一个重要的拨款案，大家不想为这件小事而阻挠拨款议案的通过，于是NFL和AFL也就顺利合并。

这一下，老板们可以一起赚钱了，但是，联盟和球员之间的矛盾就突显了。这是因为球员无法自由转会。

理论上，球员是可以转会的。但是老板们知道自由转会意味着他们要为球员出市场价，所以就设置了一大串的关卡。

第一道叫选秀。

等新秀合同结束，球员如果和其他球队签下合同，他的老东家可以向想要他的球队索取赔偿，比如选秀权。如果双方在价码上谈不拢，就由总裁出面定一个赔偿价，双方必须无条件接受（这一条，就叫罗泽尔规则，相当于NFL的总裁是联盟的唯一经纪人）。也就是说，球队如果想签一名合同到期的「自由球员」，事先无法预知签合同的代价有多少。这样一来，自然没人肯冒险去签大牌球员了，球队就可以无限期留住自己的明星球员。

1956年，球员的工资相当于NFL总收入的32%，到1971年，这个比例降到了20%。而球队老板的收入，则从9.2%升到了50%。到1972年时，NFL的最低工资是年薪1.2万美元，薪金中值是2.6万，是所有职业体育联赛中最少的。除了工资，球员还希望在养老、医疗等各方面得到更好的待遇，包括参加表演赛或在赛季中受伤时能获得补偿，并获得养老金。

于是，1960年代末，NFL球员对改善待遇的呼声也越来越高。1968年，在罢工威胁下，NFL终于承认了球员工会，并有了集体谈判下的劳资协议。到了1971年，球员工会迎来了一位新执行负责人，艾德·加维（EdGarvey）。

比起前任来，加维更有雄心。1974年，旧的劳资协议结束后，NFL球员工会第一次组织罢工来争取自己的利益。但是像很多工会运动一样，资方往往更有底气。他们把工会用来谈判的六十三条要求透露给了媒体，一下子就把NFL球员塑造成贪婪拜金的形象，这在NFL长期宣传的体育精神下，显得格外「缺乏体育道德」。资方还用了许多违反劳动法的方法打击罢工。不久，在资方的各个击破下，很多球员都放弃了罢工，回到训练营。

但是，罢工虽然失败，艾德·加维却留了后手，这后手就是建立在罢工全面失败的前提之上。

艾德·加维是律师，他知道，其实存在打官司这条路。但是以工会运动这么多年的经验，打官司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一定要先和资方谈判，只有完全谈不拢才能打官司。所以在罢工时，球员必须寸土不让坚持自己的条件，因为一旦妥协，让双方达成协议，就无法起诉了。

所以罢工失败后，艾德·加维发起了法律攻势，并在1974年底获得了第一次胜利，至1976年，又连续取得了四次诉讼胜利，把罗泽尔规则和选秀都打成了非法，把联盟又打回到了谈判桌前（对罗泽尔规则的上诉是在罢工之前的1972年）。

但在这时，艾德·加维又干了一件让所有球员都目瞪口呆的事。在新谈判中，他放弃了球员自由转会的要求，以换取球员工会的稳定。因为罢工失败让很多球员士气低落地退出了工会，让工会几乎破产。于是加维在谈判中选择了舍掉自由转会的要求，而让所有球员，不管是不是工会成员，都来交份子钱。这样工会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为将来的战斗做准备。

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加维明白，NFL的核心问题是控制权。提高工资和给养老金都只是表面上的恩惠。对于NFL来说，核心权力是对联盟的控制，谁的话说了算，收入如何分成，由谁来核查。像球员们一心追求的自由转会，也只是一种基本的自由权，离当家做主还有距离。现在NFL联盟的控制权之争，发生在总裁和各球队老板之间，而球员们在老板眼中，只不过是牧场上的牲口，角斗场上的奴隶角斗士。工会的最终目标是拿到NFL的共同所有权。所以，为了这个长远的目标，就要把球员工会做大做强，而不是仅着眼于当前的短期目标。

这对于球员当然是不公平的。因为球员的职业生涯有限，不可能等到不知哪年后的胜利，他们需要自由转会来为自己谋取利益，否则罢工就是白忙一场。

这个矛盾，会在几年后爆发。

但是对于NFL，这是次要的事。因为他们马上就要面临老板与联盟之间爆发的矛盾。

如前所言，NFL的核心权力是对联盟的控制。NFL的总裁就好像是皇帝，但是他统御下的诸侯，也都野心勃勃。罢工和官司暴露出罗泽尔对劳资纠纷的处理并不擅长，他更擅长通过幕后交易来完成生意。反而，球队老板大多是资本家出身，有不少人有与工会斗争的经验，他们在劳资纠纷中发挥了最大的作用。罗泽尔在和球队老板的权力斗争中，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联盟和球队表面上一团和气，但其实矛盾重重。以罗泽尔为首的联盟为了自身利益，会向球队老板强加各种各样的要求。比如球队不得私自搬家，必须由大部分老板共同决定。

1978年，罗泽尔还要求球队老板不得拥有其他体育球队的股份，认为这样会造成利益冲突，不利于NFL的发展。而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NFL里有三支球队的老板，同时还拥有着北美足球联盟（NorthAmericanSoccerLeague）的球队。这一下子就引发了老板们的不满。红皮队的老板直言这会引发联盟之间的法律讼诉，对NFL不利。

果然，北美足球联盟以反垄断为名，于1980年起诉了NFL，两年后在巡回法院胜出。

这一连串的失利也预示着，罗泽尔开始失去对NFL的控制，这个帝国的根基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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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Olia [email protected] 扫描二维码 下载《虹膜》付费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