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朔风又送雪纷飞。
时至年关,汴京作为一国之都,好一番忙碌热闹。早早就有商户店家张灯结彩,订制新衣手信的铺子里更是踏破门槛。
百姓忙着百姓的年,朝堂上也没一刻得闲。展昭近日并无太多公务可忙,倒是皇命一桩接着一桩。今日陪了太后到大理寺上香,明日伴了九公主在畅冬园赏梅,直忙得脚不沾地。
包拯心疼之余也是爱莫能助,总不能希望出个什么杀人命案,辞了这些皇差吧。
他自家又何尝不是头疼得紧,作为当今天子的股肱之臣,各国使臣、百官送礼自是不能落下,开封府迎来送往络绎不绝,官家的赏赐更是流水一般。
礼物倒还好说,大不了退还。但各种御赐却是退不得,忙得公孙策每日登记造册就要占去大半时间。
开封主簿每每见到大人都要长叹一番,只因收了的俱是些七零八碎的物件、玩意,一无所用却要好生保管,唉。
展昭除了收到官家赏赐、后宫打赏,还有放在开封府门口的绣帕锦囊不一而足,指明交给展护卫。
无法寻到物主,展昭自是不能一一奉还,索性找了个竹篾装了,扔到城西拨给他的空宅里,眼不见心不烦。
日子在浑浑噩噩、东奔西走中过得飞快,这晚展昭总算既不当值也无皇差。欣欣然泡了壶茶,在灯下翻开搁置数日的易经,准备读上几页。
不想此种深奥文字的功效之一却是让人走神,展昭看不得几行便渐渐目光迷离,开始在灯下细数。与白玉堂分离已是两月余,眼看要冬至了,过了冬至可就真的到了年关。
前世四载竟未与白玉堂一起吃过冬至时的饺子汤圆。掩卷叹息,未曾一起吃过的又何止这些。端午,中秋,大年哪次不是错过了的。
思前想后,分别这许久,好歹通个消息才是。摸出随身的香囊,他从不佩戴这些,但公孙小姐托他带来的实在太多,开封府上至包大人,下至厨房张妈李婶,人人有份。
展昭的是公孙策挑选出来的,天青颜色,绣了朵并蒂莲花。他见着倒也素淡小巧,并未用来装熏香,而是装了条发带。
此时里面放了几朵前几日赏梅趁众人吟诗作赋时拾起的白梅,折在发带里面,已压得平整。
找了张纸,想了想,也不写字,只几笔勾勒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儿,捧着只胖乎乎圆溜溜的饺子递给面前尾巴翘得老高的小耗子,这才将梅花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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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庄里传了话,今日午膳提早些,傍晚要敬河神。”白福看着心不在焉的白玉堂只得提高嗓门。“嗯?哦,爷出去走走。”
“五爷,这儿有一封信,小的不识字,求您给看看是哪位爷的。”从庄外接了货回来的家丁正碰见要出门的白玉堂,忙施礼。
“哦?”白玉堂正是被各处送来的礼物搞得心烦,才要出门到江边走走。大哥大嫂的自不必言,除了家用物事,玉佩扇坠这些也是选了精巧的装了一匣子。
江宁酒坊那里专为年关准备的数十坛美酒,他已经搬了一半到雪影居。
这时节是谁的书信?“爷看看。”白玉堂伸手接了,一眼认出是何人笔体。
“算你找对了人,这信是给五爷的,后头找白福拿两盒点心回家。”“谢五爷。”歪打正着的家丁兴高采烈地跑进庄里。
“书呈松江府陷空岛白五侠亲启”。挺秀小楷。哼,算你这小猫儿有心,还知道惦记五爷,不枉五爷凡事都要想着。
白玉堂勾起唇角,拆信的手伸出又停在半空,四下看看,将信揣进怀里,裹紧斗篷直奔水边。
西风呼啸,庄丁瞠目看着五爷振臂掠上湿滑的铁链,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这几日五爷来往搬运酒水,自是备了船,今日这是?哎吆,晃了一下,啊,总算到了对岸,吓死个人呐。
白玉堂运足轻功,掠进雪影居,直奔卧房。关紧房门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已经捂得温热的信封。
靴筒里掏出匕首起开火漆,里面一张素笺。
“回庄,爷要去祭河神,吃饺子。”小舟一晃,白玉堂跃上船头,撑船的是卢家庄后厨专门往来雪影居的何二。
五爷平日极少用船,若用了也是从庄里由白福安排干净稳当的柳叶舟,这船是作搬运菜肴焦炭之用。何二见一身雪衣的白玉堂笑意盈盈,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五爷?”
“怎地?你还要卸货?”白玉堂难得笑意依旧,并未挑眉斜倪,何二反而唬了一跳,只觉寒毛倒竖。
“啊,不,不,只是这船尚未清洗,怕污了爷衣衫。”“嗤,爷都不嫌,你倒嫌弃起爷来了,走是不走?”“就走,您站稳了。”
卢家庄大多是江南人,冬至这日民俗本是要吃汤圆。但在陷空岛日久,每每在冬至日落时分敬河神,为了让河神听到生民求告,便有了吃长相如人耳的水饺的习惯。
“五弟?”卢大嫂正跟两个弟妹并岛上头领的浑家在后厨,安排收拾祭灶神的贡品和几位爷们的吃食,惊见白玉堂,先抬头看看近午的日头。今儿早没看,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要知这位五爷向来君子远庖厨,对花样繁多的祭祀更是敬而远之,多在用膳时露面,也是为了那一坛坛美酒。
白玉堂看着三位嫂嫂见鬼一般的神情,摸摸衣襟发梢,并无哪里不对。又一想,明白了他们惊讶的缘由,但心底压抑不住的欢喜很快冲散了那一丝不悦。
扬扬下巴“小弟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江湖上行走,怎能时时有酒楼左近。诚心拜拜河神爷,他日过了宿头,也不致饿了肚子。”
几个妇人虽觉诡异,但看着一身锦衣的五弟说干就干,毫无头绪却也毫不含糊。眨眼间已是双手沾满面粉,一张俏脸更是粉一道白一道煞是精彩,难免笑得弯了腰。
“这哪里还是锦毛鼠,分明就是一只小花猫嘛。”卢大嫂说罢气氛一僵,糟了,可莫要大节下犯了这位小祖宗的忌讳。
谁知白玉堂丝毫不以为杵,他心里噼里啪啦盘算正欢。猫儿投之以书信,鼠儿报之以,嗯,饺子?你这懒猫只会画,五爷会做!只问“这饺子怎么扁平平的?”
“哈哈哈”三个嫂子笑弯了腰不说,就连其他躲得远远的厨工都忍不住了。“五弟恁也心急了,还没放馅料呢,就是一张皮,自然扁平了。”
再怎么笑,几个嫂子还是不免多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慈爱。“诶,那个,那个放下,仔细烫”“这个给二嫂 ,你洒得比剩的还多。”
卢方几人听说白玉堂到了后厨,也忙放下茶碗过来帮忙。说是兄长不能输了弟弟,实为看热闹。
自然,也是有脸一起丢,免得五弟面子上不好看。一时间厨房里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一通忙乱下来,厨房遍地狼藉,卢夫人长叹宣布“自明日起,请几位爷还是君子远庖厨吧。这有多少家当也不够你们糟蹋的。”
当晚卢家庄里欢天喜地,桌上摆着一盘盘形状各异的饺子。
“我看这个长得俊,定是老五包的。”“这只最大,定然是四哥那裹了四层皮才兜住的。”白玉堂反唇相讥,聚义厅其乐融融。
五鼠饮酒评饺子,几位夫人在旁笑得东倒西歪,众人只觉这许多年从未有过的欢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