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即相逢

总免不得要到处游荡,也总免不得会回到原点。

此所谓叶落归根。这或许是人从穴居时期起,便被写入基因的本能。像是《疯狂原始人》里的瓜哥,心里总念念不忘他的山洞。以交出自由、放弃世界为代价,获得封闭的、最低限度的庇护。瓜哥保守主义的本能为整部片子贡献了主线矛盾冲突和不少笑点,然而从穴居时代到高楼林立的今天,这样的本能并未消失,而是被文明的方式重新包装、融合、阐释。离别与回归,是文艺作品常见的母题。千变万化,不离矫情。

然而,拥有两只脚的人毕竟不是一棵树,因而叶落归根的比喻其实不是那么经得起推敲。社交网络、生活环境的漂流与重置,有时是一种必要。就算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偏安一隅也会错过许多新奇与美好。因此人需要走出山洞,走出森林,走出部落,走出你习惯的城市,走出这颗星球。科幻文艺、空间科学的意义,也就不在于能让多少人吃饱饭,而在于它们是人类文明手擎火炬的探险先驱,试图让人类文明的一星微光播种得更远。天宫与玉兔,阿波罗与先锋十号,也就是穴居时代那位举着火把走出山洞的先驱。他们用离别的方式,制造新的相逢惊喜,为芸芸众生寻找奇妙的可能性。

此处与彼处总是背道而驰,这两匹马撕扯着你的心智。“此处”的万有引力是强大的:这里是你熟悉的一切,有你所习惯的天气与生活,有你闭着眼睛都能了如指掌的大街小巷,一开口就是个掌故,手一指便是个故事。这里像一个大浴缸,让人想要抛弃除此之外的一切,舒舒服服地死在里面。如果说知足常乐是一种幸福,那么井底之蛙的一生也倒是充实而满足。对井底之蛙来说,在温饱无虞的情况下谈论理想,是多么矫情。

发达的媒介和便捷的交通让青蛙一只接一只地跳出了井,环境与关系的颠覆,也就是对世界的重构,对于他们是一种重生。再回到那口井,或许便觉面目可憎。之前在这口井里的时光,虽然仍可怀念,却带上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吊诡:为何在这样的地方能待那么久?当然,也总有人溜达一圈之后回到自己的那口井里安之若素。离开此处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从彼处回归此处则往往是此处的万有引力胜过了对彼处的探知欲,或者是被一些漂泊者的失败故事吓阻了本心,终于接受了老老实实不折腾的生活方式,用井里的各种好处说服自己。

“彼处”,是开启诱惑魔盒的那只苹果,也是需要努力才能尝到的那串葡萄。此处之外皆是彼处,或许不是每一处都适合你,但是用“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的民谚一棒子把所有“彼处”都打死,更是像“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一般毫无逻辑简单粗暴。重复与断言,是宣传的法宝,也与民谚的传播特征不谋而合。所以对待那些把民谚挂在嘴边用作论据的人,不要太当真。

与“彼处”的相逢,需要命运的撮合,需要机缘的火花。对地点的归属感珍稀难得,这并不比找到契合的另一半更容易。你有时不得不相信,一个城市,并不简单地是人与楼的组合,它自有其独特的气场和人格。有的地方让你深觉格格不入周身难受,有的地方就会让你觉得如鱼得水安逸巴适。有一勺鸡汤说,人的一生都是在回家的路上。这话也可以这样理解:人的一生,都是在寻找自己愿意驻足的地点。家这个词的含义,绝不应该仅仅是你的户籍所在地。时间足够你经历更多,又何苦纠结漂流的成本。世界之大,足够游荡。

因此离别并不是感伤的意象。离别有时就是回归,而回归有时则是充满遗憾的离别。它将带来新的邂逅,也将把你导向你真正愿意归属的地方。辩证法就是这样时而和人开着玩笑,时而为你带来真正惊喜的礼物抑或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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