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我们碰一杯

作为男人这种雄性动物,不管是年轻还是年老,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不管是面对面还是远隔千山万水,聊着聊着,总会说,要不,咱哥俩碰一杯。

真的,不管年龄相差多少,碰到酒,都成了兄弟,不管距离相隔多远,碰到酒,仿佛各是彼此的前世今生。

其实,我现在已不大喝酒了,总感觉精力不济,伤不起。如果碰到谈得来的人,天南海北神侃一番后,偶尔也会一时兴起,推杯换盏,不惧烂醉如泥。倘若碰到不大对路的人,我一般只作礼节性的寒喧,实在要喝,也是舔一舔,应付过去,因为总无法撩起那种激情。

我喝酒论人,这是我的缺点也是我的优点。别人也许会认为我故作傲慢,假装深沉,与不亲近的人关系更淡散,更无法维持交情。但它也让我摆脱很多无谓的应酬,避免许多刻意的奉承,与亲密的人更亲,与真诚的人走得更近。

曾经喝过很多酒,与我那一帮割头换颈的兄弟。

这是一帮真正的兄弟,从穿开档裤就在一起。一起结伴放牛,一起上山打柴,一起偷黄瓜花生,一起撵露天电影,看着女孩齐声欢叫,瞅着老师同时噤声。骂过娘,打过架,一起过着操蛋的人生,背着包,捆着被,共同天涯四飘零。

我们的学历都不高,有的小学没读完,有的初中混过一两年,偶尔三两个在高中镀过金。这不要怪我们不认真,那时农村的师资力量的确不咋样,大多是民办教师,既是老师又是农民,课要上,一大堆农事也要忙。

我们也要抵半个劳力,挣些口粮。再者,在教育这条路上,湖北的起点一直很高,不同的试题,我们的一直很难,别处相对较易,相同的分数,我们欲哭无泪,城里欣喜万分。

我们书读不下去了,便早早地出去打工,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兄弟们大多在工地上苦熬。夏季,大地似火烧,弟兄们光着膀子晒成黑炭,滴下的汗水可以泡澡。冬季,四周冷得像冰窖,头发吹成野草,雪花可以将人埋掉。

我们一直辛辛苦苦,东奔西跑,一年到头,大多手长袖子短,口袋翻光了也见不着什么钞票。

但大家很开心,哪怕烈日炎炎或者寒风呼啸,或者忙得像球或者头睡瘪了,到了吃饭,弟兄们便凑在一起,共着打一些咬不烂的死皮肉,煮得像浆糊的大白菜,或者一些咸得不能进嘴的腌菜或者一些辣得无法下咽的红椒,盘腿而坐,大吃大嚼。

每人面前竖着一瓶酒,或啤或白,或冰或暖,好不逍遥。

不在乎身上满是铁锈,不挑剔头上乱糟糟,不管扣子是否扣好,不论裤脚是否放掉。你端起酒瓶,我端起酒瓶,当啷一声,仰头就灌,面红耳赤也罢,热汗长流也罢,喝多喝少从不计较。

那时的我们,玩的是情,喝的是心,人虽然穷,过的却真。

那种酒,有时浅斟慢饮,有时如旋风过境,吞下了疲累和苦闷,沉淀下友谊和深情。

不必刻意,不必在意,虽不如意,总有心意。

慢慢地,我们的脚步越迈越长,越走越远,像蒲公英的种子消散在天涯。有人北上有人南下,有人西游有人东进,也有人在家乡苦苦牵挂。

平时见得少了,可思念却并不曾减少,距离隔远了,心却并没走远。一年一度,逢上过年,五湖四海的兄弟如离巢的鸟儿,纷纷踏上返乡的脚步。

你向我诉说他乡的趣事,我向他倾述流浪的轨迹,大家伙聚在一起,扯天聊地,各叙离情。

如是,年里至年外,今天你家明天我家轮流相聚。菜不求丰盛,合口就行,饭不求精细,充饥也成,关键要酒,一瓶两瓶三五瓶,将气氛搞起,让快乐随心。

我敬你,你站着也好,坐着也好,哪怕你躺着,只要不推辞,舔一下,抿两滴,一口闷,都不必拘谨。你敬我,我埋头吃饭也好,大口夹菜也好,敞开喉咙大笑也好,我都不会急急喊停。

我们不会歇斯底里地耍赖,不会装疯卖傻地骂娘,不会絮絮叨叨像个婆娘,将鸡毛蒜皮的事,抖给所有人听。我们喝的是交情,可微醉,可清醒,可瘫软如泥桌下卧,多多少少并不需一碗水端平,只要开心,就可一刻值千金。

这样的人,我从小玩到大,这样的酒,我年年愿意喝,这样的情,我想一生一世地续。

岁月磋砣,人已渐老,这样的酒,扪心自问,我不知还能喝多少回。

兄弟们越走越远,有的甚至走到了另一个世界。兄弟们越走越久,有的几年不归,有的已在外面安家,故乡只是他偶尔歇脚的旅程。

兄弟们见面越来越少,我们的酒席并不曾减少。在酒桌上,碰到了更多陌生的人,说着更多言不由衷的话,碰着许多虚情假意的杯,慢慢地,我的酒量越来越小,甚至滴酒不沾。

对于酒,我也越来越怯胆。我不想假意地笑,不想硬着头皮喝,不想瞅别人的脸色试自己的酒量,不想听别人的话音揣测自己的舌根。

我精力不济,我伤不起。对于那种泡沫一般没有浓度的感情,我不想靠酒精来维持,不会在酒精里麻醉。

倘若你想说,嗨,兄弟,我们碰一杯,你可要注意,我的耳朵极灵。你能将我当兄弟,我必也将你当兄弟,如果这样,甚好。

嗨,兄弟,我们碰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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