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罗卜们跟田扬算清账，大多是帮忙带饭的。田扬说：“帮你们带那么多回饭，好歹给点辛苦费吧！”罗卜道：“顺便带的，辛苦什么。”求白道：“我顺便的话，也帮你带。”大冲明白事理，说道：“谈钱伤感情。”田扬道：“好、好、好，再有跑腿的事，千万别找我。”快子忙说：“也别找我。”罗卜、求白怏怏不乐，大冲凑上来，商量道：“感情不能用钱来衡量，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大冲掏出钱包来，说：“按理是应该给的。”田扬心花怒放，赞扬大冲知书达礼。两手一搓，仿佛焚香净手的高僧，田扬准备接钱。但大冲把钱包揣回去，说道：“你拿了钱，我怕你的人格受侮辱，灵魂遭堕落。”田扬两手空空地伸着，两眼空空地望着。大冲继续道：“你想想，收了钱，你成了什么？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成了名正言顺的腿子。”田扬轻轻道：“我愿意。”大冲无可奈何，一瞧快子，仿佛西方婚礼上，新人含情脉脉，You do I do的样子。

田扬收好钱，他明白到月初了，按照大冲的话说，又到发粮饷的时候。家里寄来生活费，几个人刚从出去取钱去了。

大冲感慨，说：“寅吃卯粮。”

罗卜问大冲下午没课，怎么办？求白符合道：“怎么办？”

大冲道：“不来了，不来了，再输了，月底放假，回不了老家了。我的家乡在东北松花江上——。”——大冲拉开唱腔。意思路程遥远，路费贵啊。

但经不住罗卜、求白的软磨硬泡。譬如挂面，未下锅前，刚直不阿，一弯折成几断。可是丢到锅里不到几秒钟，柔软滑溜的仿佛浏阳河，不知能弯成多少道弯。大冲什么不说，直接找出牌来，摆到桌子上。罗卜、求白一愣，茫然无措。

宿舍变成了三个人的赌坊，快子跑出去了，估计找川妹儿继续聊天。田扬下床来，看见罗卜、求白、大冲，热火朝天，似乎冷落了他。但他要干什么呢？看书，不行；写作业，不行；找快子去，不如看罗卜们打牌。那看罗卜们打牌，不如睡觉。田扬思绪里面跑圈圈，人绕宿舍转圈圈。宿舍狭小，供转圈的地方小。转不到几圈，腻了似的，莫名烦躁、气闷，仿佛声音嘶哑的人喊不出来，或者梦魇时压抑，透不过气来。田扬出去了。

传达室的老大爷未开收音机，大概现在没有好节目，他让收音机休息一下。老大爷躺到椅子上，身体弯成虾子的形状。闭了眼睛，悠闲得很。一只手有节奏地挥着拍子，脑袋晃动，轻轻哼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田扬轻悄悄地过去，似乎害怕脚步沉重，踏破了老大爷的恬静。

校园里除了人多，照例树多，大概暗含“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寓意。只不过学校那么良苦的用心，多少学生从高大挺拔的树干上，看出欣欣向荣的意义？大家无非以为树大遮阴，或者从高中的生物课本里学习到树能“光合作用”释放氧气，而且种树绿化环境。每年冬天来临前，园林工人为树的根部涂上石灰。似乎担心它们冻着，为它们穿上一双白色的袜子。好比孩子们换上新衣服，等待新年到来，无意之中显现出除旧迎新的意思。而园林学院的学生，太讨嫌，非说大树冬天营养不良，为大树挂上吊瓶，输送营养。经冬历春，大树依旧挺拔，只是那些袜子破烂不堪。园林工人仿佛候鸟一样，只有到冬天才来换上新袜子，现在只能将就。

而前面的大礼堂，套上一件毛线坎肩，绿油油的，鲜艳明亮。也许它只是试一下样式，爬山虎继续往上爬，希望冬天来临前织成毛衣。田扬从大礼堂外路过，礼堂的门未开，一般到周末有活动才开门。那时候，大礼堂里挤满了人，门外边挂满气球、彩花儿，非常热闹。各种活动丰富多彩，比如学校组织的“情系母校”系列活动。院里的：唱想未来，——音乐学院；昨天、今天、明天，——文学院；Yesterday、Today、Tomorrow，——外语学院；在希望的田野上，——农学院；拥抱祖国，放飞梦想，——看不出来什么学院。社团的：笛箫合奏、琵琶独奏、弦外之音……。照例少不了同学们组织的，独唱、合唱、大家唱，唱出了大学生的张扬。

田扬看过几场，有的挺有意思，有的挺不错。同学们准备充分，表演用心。田扬印象最深刻的，当属第一次。譬如女孩子的初恋、初吻……，田扬对“初次”同样记忆犹新。那时候，刚来大学，无不新奇。学院组织了活动，欢迎大一新生。大家特地从西校区乘车过来，但一台演出的几乎成了颁奖典礼，优秀学生、优秀干部、优秀学生干部，各种各样的优秀。田扬稀里糊涂地听到“优秀”里面包括“机动车驾驶证”，不由地对那“优秀”怀疑。

一个女同学的妈妈来了，女儿获了优秀奖，妈妈好高兴。母女俩跳了一曲舞蹈，好美丽。不少老师唱歌，印象深刻的，莫过于辅导员。别的老师比较谦虚，自己唱歌不好，逢场作戏，尚且安分，上台唱完歌，鞠个躬，便走了。而辅导员偏不，他不仅台上唱歌，跑到台下来照样唱歌，一边走一边唱，模仿电视里的歌星，要和同学们互动。当真自信满满，不怕被人踹啊！后来，田扬从迎新活动的座位安排表上，多少看出辅导员的自信从何而来。礼堂绝大多数的位子为新生们准备，高年级的座位袅袅无几，去的人几乎为零。新生们对辅导员的仇恨值未积累，尚且为零。当然不会想到要踹他。不过老实说，辅导员唱歌不错，虽然比不上歌星明星什么的。但给他一把吉他，他自弹自唱，相当帅气，田扬看见过的，大一圣诞节时，辅导员到教室里来看望大家，祝大家节日快乐。但田扬有点忘记辅导员唱的什么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