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故事：在梦里做一个英雄

文/枫小凌

《荒蛮故事》是阿根廷鬼才导演达米安·斯兹弗隆执导的黑色喜剧片，豆瓣评分高达8.7。影片由六个短篇故事组成，用夸张的手法从不同角度展示了在充满秩序的文明世界，人性失控的可怕后果与蛮荒世界的冷酷无情毫无二致。看完全片，在惊愕的同时又觉得影片讽刺得丝丝入扣，教人不胜唏嘘。

我更愿意把每个故事都看成主角的一个梦，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唯唯诺诺地做着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自认倒霉，缩回到自己安全的壳中。而只有在梦中，他们才能变身一个暴君，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他们不用顾忌世俗和身份的限定，只需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主宰自己的自私“英雄”。

我最喜欢的是第四个和第六个故事。

第四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爆破工程师。他为了给女儿买生日蛋糕，把车停在了没有标志的禁停区，于是车被拖车公司拖走。他与工作人员扯皮良久，对方仍旧执意表示交了拖车费才能拿走自己的车。无奈之下，工程师只能交钱了事。但是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他回到家时女儿的生日会已经开始了好一会，他不得不低眉顺眼地接受妻子犀利的嘲讽与怒气。

工程师的形象和生活中大部分平凡工作者的形象都是重合的，他们小心翼翼地周旋于工作、家庭与生活琐事，但是生活又岂能是事事顺心的，只要其中一方稍微出点差错，他们就不得不承受失控的风险和他人的指责。他们试图跟所有人讲道理，希望别人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可是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团乱麻，没有人愿意花费多余的心力真正去体谅别人。

第二天，工程师踏入市政厅的大门，试图通过讲道理的方式拿回被迫支付的“罚款”。工作人员耐心地解释道，那是个禁停区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标志，他触犯了法规都是事实，不可能申诉成功。工程师不到黄河心不死，仍旧一个劲地要求见经理、继续讲道理。工作人员把他当作蛮不讲理的小市民，叫来保安把他拖走。工程师一怒之下，用灭火器砸碎了服务窗口的玻璃。

工程师和拖车公司、市政厅工作人员的两次交涉，都对应着血淋淋的现实。服务人员看似礼貌耐心、细致周到，实际上效率低下，不愿意惹麻烦，更加不愿意为普通民众谋福利。就像电影《疯狂动物城》中，树懒作为车管所的工作人员，面对女主的焦急不为所动，慢悠悠地把一通简单的案子办到了天黑，强烈地讽刺了政府办事的低效和无能。

工程师逞英雄过后，自然是被关进了拘留所，但他那日的行为已经被登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等待他的除了公司的解雇声明，还有老婆口齿伶俐的离婚律师。老板认定他的存在会破坏和政府合作的项目，而老婆更是铁了心要抛下这个自作自受且一无所有的丈夫。万般无奈之下，他干脆铤而走险，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精心策划了一场爆破，一场针对拖车公司施以报复和警示的爆破。

工程师被捕之后，许许多多的普通民众要求警局释放这个为民伸冤的“英雄”，大家甚至自发到监狱里去为他庆生，连他的妻子女儿都加入到了这个巨大的庆生派对中。在我看来，这场全民的狂欢更像主人公的一场梦，他成了一个万民敬仰的英雄，因为他为了向拖车公司和政府要一个交代，付出了常人不敢也不愿付出的出格甚至犯罪的巨大代价。

工程师是可敬的，工程师也是可悲的，蚍蜉撼树谈何易？

下面聊聊第六个故事。

第六个故事发生在一个热闹的南美婚礼上，所有人在劲爆的音乐中围着新娘新郎旋转、跳舞。可就在众人开始晚宴的时候，新娘却敏锐地发现新郎把有过不正当关系的女同事也请到了婚礼现场。作为一个新婚妻子，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发现了丈夫出轨，新娘自然是崩溃了。新人共舞时，她不断询问丈夫，想要得到宽慰的只言片语，可是丈夫的回避和搪塞让她伤心欲绝。于是，任性的新娘抛下了所有亲朋好友，独自跑到空旷的楼顶试图轻生。

就在观众以为悲剧来临之前丈夫会深情款款前来救场时，转折出现了，导演安排了一个厨子跑到楼顶来安慰新娘。新娘此时也气昏了头，丈夫胆敢背着她有别的女人，那她也要有别的男人，这样才是公平的婚姻！被新郎撞破丑事的新娘没有一丝羞愧，反而义正言辞地对丈夫宣告了自己一系列疯狂的报复计划：我要得到你的一切，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这种在爱情中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态在很多文学和影视作品中都有体现，比如《驴得水》中的裴奎山，在发现女神张一曼和铜匠的不正当关系后，悲愤交加，他甘愿堕落到只与金钱为伍，一有机会就对一曼极尽羞辱和责难，仿佛只要向对方泼尽了脏水，自己在爱情中受伤的心就能得到抚慰。裴奎山的行为和《荒蛮故事》中的新娘何其相似！

新娘回到了会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拉着姐妹们劲歌热舞。趁着新郎还没回过神来，她拉起情敌的手，不停地旋转、旋转……情敌被新娘甩进了玻璃门，巨大的冲击顿时撞碎了一整块玻璃，情敌被玻璃碴子扎得浑身是血，而新娘一脸无辜。

之后的婚礼现场一片混乱，怒目相向的夫妻俩已顾不上大局，新娘的白婚纱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渍，原本西装革履的新郎此刻也风度尽失，就连暴怒的新郎母亲和护女心切的新娘父亲也同时加入了战局。

就在医生团队火速赶来救援的时候，新郎神志似乎恢复了清明，他突然站起身，切了一块婚礼蛋糕，一大口吞了下去，然后走到新娘身边，伸出手，似乎要请她跳舞。新娘不解地望着他，沉吟许久，才缓缓地把手放到了新郎手中。两人慢慢地开始起舞，拥抱，亲吻……所有宾客都走了，只留下这一对新人，和他们撒了一地的新婚蛋糕。

有人说这个结局是在诉说和解和歌颂爱情，也有人说这个结局依然暗示着两人的想爱相杀。不过我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新娘为自己编织的一个梦，在她心碎难忍、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刻，她选择用一个勇敢甚至残忍的梦来救赎自己。她在梦里背叛新郎，在梦里酝酿着庞大的复仇计划，在梦里让小三和丈夫颜面无存，她洋洋自得，自导自演了一场丈夫又悔过自新的和谐画面。

然而现实呢，可能是她继续强颜欢笑，和已经出轨的丈夫演完了这场完美的豪门婚礼。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她不过是一个依附夫家的小女子。对她而言，那婚姻就像一个苹果，即便内核已经渐渐发黑，她仍旧要维持表面的鲜艳与光滑。只有在想象的世界里，她才敢依着自己的心意，手握重剑，像个英雄一样审判丈夫、搞砸婚礼。

新娘是可怜的，新娘也是可悲的，对她而言，不管是维持表面和平还是撕破脸皮，都是巨大的伤害。

整部电影，荒诞又黑暗，但是时时刻刻拷问着每个观众，当冲突来临，你会选择狼狈接受还是在梦里做一个英雄，任凭野蛮的失控把持文明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