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为什么样的医生

怕自己即将成为托尔斯泰笔下那种很典型的医生,沉浸于空洞的形式主义,诊断时只会生搬硬套,完全忽略更大程度上的人性意义。(“医生们来看她,有时各人单独地来,有时大家举行会诊,用法语、德语、拉丁语说很多的话,他们互相批评,按照他们看得出来的病症开出各种各样的药方,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个简单的道理,就是他们完全不能够了解娜塔莎病中的痛苦。”[插图])一位刚被诊断出脑瘤的母亲来找我。她很困惑,很恐惧,完全不知所措。当时的我筋疲力尽,全然不把她放在心上。我匆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向她保证手术一定会很成功,也安慰自己说没时间详细地解答她所有的问题。但我为什么没有抽出时间呢?曾经有个脾气特别暴的兽医病人,拒绝众多医生、护士和理疗师的劝告,结果,他背上的伤口破裂了,正如我们警告的那样。我当时在手术室,被叫了出去,帮他缝好裂开的伤口。他痛得嗷嗷大叫,我心想:他活该。

没人是活该的。

我知道,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插图]和理查德·塞泽尔[插图]曾经承认他们干过比我更坏的事情,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安慰。我发誓要做得更好。满目的人间悲剧与痛苦失败,我真怕自己已经看不见人类关系最非凡的重要性了,不是病人和家属之间的关系,而是医生与病人之间的关系。专业技术出色是不够的。人人终有一死,作为一名住院医生,我的最高理想不是挽救生命,而是引导病人或家属去理解死亡或疾病。要是一个病人脑出血,救不了了,送到医院来,神经外科医生与家人的第一次谈话,可能将永久决定他们对这场死亡的感觉,有可能是平和地接受(“也许他该走了”),也有可能是痛苦的遗憾(“那些医生根本不听我们说!他们都没努力去救他!”)。要是手术刀没有用武之地,外科医生唯一的工具,就是言语。

严重的脑损伤会带来超乎寻常的痛苦,而家人的痛苦往往要胜于病患,看不到完整意义的,不仅仅是医生而已。围绕在床边的家人,看着他们亲爱的人头部面目全非,脑子完全伤成一团糨糊,他们通常也看不到完整的意义。他们看到的是过去,是点点滴滴累积起来的回忆,因为当下遭遇而感受到的更深的爱,全都由眼前这具躯体所代表。我看到的是病人可能面对的未来,通过手术在脖子上开个口子,和呼吸机连在一起;肚子上开个洞,黏糊糊的液体一滴滴流进去;可能要经历很长很痛苦的恢复过程,还不一定能完全恢复;有时候,更有可能的是,根本变不回他们记忆中的那个人了。在那样的时刻,我抛弃了平时最常扮演的角色,不再是死神的敌人,而是使者。我必须帮助这些家人明白,他们所熟知的那个人,那个充满活力的完整的人,现在只存在于过去了,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来决定他/她想要的未来:轻松地一死百了,还是一袋袋的液体这边进,那边出,尽管无力回天,却可以苟延残喘,用机械和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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