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浩然|斑马

叶浩然|斑马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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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TRP是那样狼狈不堪地逃到了后方,以至于它差点彻底丧失了身为军人的尊严与荣誉。然后,毫无疑问,它被抓了起来。准备接受审问。

  它的大脑是如此混乱,以至于它到现在也回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它记得,几个小时前,它和剩下10只斑马遭到了巨炮的大范围打击,许多只斑马被砸碎了头骨,血浆四溅,而它与活着的斑马四处逃散,只有它逃到了这里。

  根据它们的装备,足以证明它们是白底黑条纹的斑马了,TRP上校想,我得告诉它们前方有重炮压制。

  “姓名,国籍。”一只白底黑条纹的斑马,向它走来,微笑着向它询问。

  “如你所见,白底黑条纹斑马,姓名的话,TRP。”

  “证明。”

  “什么?”

  “出示证明你身份的证明。”

  “我的外貌难道不够吗?如你所见,我的四足着地,我的白色毛皮上涂有黑色条纹,我的鬃毛同每一个白底黑条纹斑马一般靓丽,这难道不够吗?”

  “证明,白纸黑字的那种证明,我们只需要证明,别的什么都不用。希望您可以明白,TRP先生。”

  “我出示不了,差不多所有东西都在几个小时前丢失了。”

  “那么,就是说你无法出示,证明你是白底黑条纹斑马的证明喽。”

  “是的,长官,如你所见。”

  “那么,就出示你不是黑底白条纹斑马的证明吧。”

  眼下是3月,非洲中部大草原上的烈阳高悬,不知道为什么,TRP上校的脸颊上,不断淌出冷汗。

  “有必要这样吗?”TRP上校战栗着,眼睑久久垂下,找不到回答的勇气。

  “请原谅,先生,我们也是例行公事。”

  “你看,这是白底黑条纹陆军的军徽,它可以证明一切,你看,这是我的上校军衔。”TRP上校左右搜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标识。

  “可这上面,也没有您的名字啊,TRP上校。”询问者微笑着,将头探向了TRP。

  “够了,你们到底想怎样。”

  “查明您的身份。仅此而已,您知道,一个月前,125只黑底白条纹的劣等民族潜伏进了我们的军队,而我们因此损失了80台重炮与近500位英勇的战士。”

  TRP上校沉默了。

  它知道这件事。并也曾为这些劣等民族咬牙切齿。它亲眼目睹自己的战友在一个月前的混乱中被杀害,也曾亲眼目睹劣等民族屠杀白底黑条纹民众的暴行。它还记得入军时踌躇满志说的誓词:“为了伟大的民族,为了伟大的事业,我将终生侍奉我的祖国,我将全身投入革命的道路。”

  军人的荣耀,军人的尊严,业已浸透它的每一个神经。每当军号响起,它总是一马当先,置生死于度外。因为它知道,它不属于它自己,它属于这个国家,属于这个国家的13亿子民,它属于一个名垂不朽的事业。

  它渴望,它渴望着,有一天,它的名字将作为荣誉的化身镌刻在首都的石碑上。它梦想,它梦想着,有一天,它与它的战友将浑身沾满敌人的鲜血,高歌着胜利的到来。

  它盼望着,这些能作为它是白底黑条纹斑马的证明。

  “军令如山啊,你看,虽然我也很想帮助你,但昨天XI长官才刚下过命令:‘一发现可疑分子,且无法证明自己属白底黑条纹国人民的,格杀勿论。’”

  “你,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证明。仅此而已。白底黑条纹国为每一个公民颁发了公民证,拿出来,什么都会结束。”

  TRP上校低着头,说不出任何回答。

  它记得,2个月前,它曾偷偷溜出军营,在一个小河流里尽情地戏水玩耍。非洲地处低纬,所以永远是夏天。它记得儿时,还是小马驹的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水里疯狂地踏起水花,看着它们飞溅,撒出一道道彩虹。

  那天的它,早已失去了孩提时的活泼,所以只是静静地,在水里漫步,让流水淌过它那镶铁的马蹄,自然而然地让清凉沁入它的全身。

  它记得,那天的太阳,异常的温和,倾泻而下,在河面上,泛起点点波光。河畔的草,因浸了清水,鲜嫩可口,有一种熟悉又也已陌生的芳香。

  但是,也就是它进入河中的一个小时,它听见马蹄拍打水花的声音,便悄悄地屏住呼吸,之后,它看见一只黑底白条纹的劣等民族的斑马,卸下武器,在水里恣意地拍打起水花。

  它没有犹豫,飞快地跑上岸,拿起武器,瞄准着它,做好了开枪的准备。

  但是,也就是在那时,它的目光,忽然与那只斑马相对,它们互相看着,似是而非地传递着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它好像回到了儿时,那时的它,看到水中的自己的倒像,会久久呆滞,思考自己的存在。它想起那时自己那澄澈透明的眼睛,不禁一时忘记了自己。

  但是,就在下一秒,那只黑底白条纹的斑马飞身上岸,想捡起武器,于是它没有犹豫,开了枪。

  殷红的马血,顷刻浸透了河流。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犹豫呢?在非洲的大草原上,白底黑条纹的斑马与黑底白条纹的斑马世代为敌。它们相互厮杀,相互敌视,却没有人能说出为什么,回答,也只有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起来,当时的它,为什么那么笃定那是只黑底白条纹的斑马呢。

  审问的斑马离开了TRP,转过头,向别的斑马说着些什么。

  它又回想起小时候,自己的家乡被巨炮袭击的场景,它记得,那时候的它躲在家中,四蹄不住的颤抖,它看见它的父亲,一位朴素的农民,被炸得血肉横飞,后半截马身飞出,拖着小肠挂在了断壁上。它还看见稻田里,一切都在燃烧,金黄的稻穗在太阳的光辉下,欲烧欲烈。哭声,咆哮声,爆炸声,夹杂在一起,成为了一场战争。大地在巨炮的淫威下震得颤抖,黑夜在火焰的肆虐下,染的殷红。

  所幸,那到底是个小村子,离斯大林格勒还有2公里远,所以仅仅死了7000人。

  TRP上校在不知不觉中,被枪顶住了太阳穴。

  “现在,以黑底白条纹的劣等民族的间谍的身份,对你进行枪决。”

  TRP没有说话,它默默注视着这里,默默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它知道,几百年前,它的祖先曾在这里奔跑,曾在这里戏水。那时的斑马,还没有文字,更没有军队,它们需要做的,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仅此而已。

  上膛的声音响起。

  TRP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荒诞,它看着周遭的一切,看着那些士兵,看着那些武器,突然间哑然失笑。

  枪声刹那响起,TRP应声倒地,死前的它,突然沙哑的喊叫着:“白底黑条纹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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