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战出自古希腊雅典的民主制政治斗争的需要。古雅典的民主(基于奴隶制经济)提供了言论自由的环境,各种思想、观点尽可自由阐述,执政者和平民皆可平等论辩。言论自由的环境,将极大地促进哲学思想在古希腊的大发展。
在这样的民主制社会中,所有的平民都能平等地参与一切国家事务,有权利发表意见,某项决策只根据胜出的辩论者的意见而定。结果论辩术热烈地发展,出现了专门教授如何运用语言来和别人诡辩的人,这是当时的热门专业,几乎所有喜欢学习的人都学习论辩术,甚至论辩变成了纯粹的动脑游戏,随便提出命题就开始反复论辩。大家都为有出色的论辩而自豪。当然,其中有的论辩就是围绕哲学上的命题、观点而进行的。
比如,高尔几亚GORGIAS(约公元前483---前375)西西里岛雷昂丘成人,就是一名出色的政治活动家和演说家,以外交使节的身份长住雅典,还教授雄辩术。针对巴门尼得的存在论,他提出了三个相反的命题,进行了较为严密的论证。“一是证明无物存在。二是即使有物存在,也不可认识。三是即使能认识,也无法把它说出来告诉别人。”①
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约公元前490---410),生于阿布德拉城,生命中的黄金岁月是在雅典度过的。他有个观点:“人是万物的尺度”,“一切理论都有其对立的说法”。②这种观点说明当时论辩的激烈。
人们各持己见,争论不休。难道他们说的对吗?如果不对,那应该怎么说?新的说法就是对的吗?不对,又该怎么说?
苏格拉底SOKRATES(公元前469----前399)明白这一点,他参与争论,却从不发表论断式的意见,而是反问对方:你说的就对吗?不管对方沉默思考还是诡辩,苏格拉底都“反讥”对方,指出对方的论断的矛盾和漏洞,使对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再盲目坚持己见,而是思考苏格拉底指出的问题。有了回答,苏格拉底或排除或归纳,继续指出问题,并且诱导对方说出某些意见,然后整理这些意见,继续追问。
诊断、剖析别人的论断,层层追问别人,就是促使人们不断地用新的方式来思考,不要光说怎样,而要思考是什么。比如人们谈论某个人是正义的,苏格拉底就问正义是什么,谈论某个事物是美的,就问美是什么,谈论德性时,就问德性是什么。这样做就是追求普遍的、确定的知识,而不是只发表主观意见,众说纷纭。
拉刻斯是当时有名的将军,自以为对勇敢十分了解。苏格拉底就问他什么是勇敢,他说:一个能坚守岗位,与敌拼搏而不逃跑的人,就可以说他是勇敢的了。苏格拉底反讥道:你说的是一种勇敢的人,可是除了步兵,还有骑兵,在航海,公共事务,劳动工作中都有这样勇敢的人,许多方面都有勇敢,我问的是勇敢是什么,而不是什么样的人是勇敢的人。拉刻斯苦恼地说:勇敢就是灵魂的忍耐。苏格拉底又说:忍耐分智慧的和愚蠢的,只有智慧的忍耐才算勇敢。这样,拉刻斯承认自己对勇敢不清楚了,说这种辩论方式很让人苦恼,但似乎更能表现出智慧,很有兴趣以这种方式继续思考。③
追问“是什么”是追求普遍、确定的知识,同时也就开始了追求普遍的、确定的知识应该用的方法的探索,这种探索的结果就是正确的认识方法----科学的产生。所以说,苏格拉底是“科学”的助产婆。这是苏格拉底的功绩所在。
苏格拉底这样的引路人的出现在当时的雅典是个必然。当时的雅典是地中海区域经济、文化的中心,又是言论充分自由的民主制社会(当然是奴隶制经济基础上的),还有探索万物本质、思索绝对存在的哲学思辩传统,民主制的发展又极大地促进了论辩术的发展,能有的主观意见都拿出来了,能有的考虑问题的方式、角度都已经试过了,热衷求知的人们激烈地争论着,可是依然没有公认的明确了的说法。在这个时候,如何能有明确的说法、公认的意见来解决无果的纷争就是一个大问题。要明确某个人是不是勇敢的,首先就得明确所说的勇敢是什么?如果对勇敢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那么也就无法确定某个人是不是勇敢的。所以,首要问题就是明确概念。必然会有人认识到这一点。要明确概念就需要明确概念的正确方法,这样,自古而有的关于本体的哲学思辩终于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代------自由民主的古雅典,引发了认识论的伟大突破----开始产生科学。
苏格拉底所追问的“正义是什么”、“美是什么”,这里的“正义”、“美”是类概念,表示一种特殊性质所表明的类。那么这种由一种特殊性质所表明的“类”到底是怎样的呢?
柏拉图继续了这个研究。
柏拉图PLATON,公元前427---前347,原名是亚里斯多克勒斯ARISTOKLES,不知是因为有宽阔的肩膀还是宽阔的前额而被叫做柏拉图(PLATON一词有平坦、宽阔的意思),出生于雅典,同苏格拉底交往,醉心于哲学研究。苏格拉底之死,使柏拉图对雅典低文明水平上的民主制政体深为不满,离开雅典外出游历多达十二年,公元前387年,回到雅典,在城外西北角一座纪念希腊英雄阿卡德默而设的花园和运动场所附近创立了一个学园,忙于研究、教学、著述,公元前347年去世。
柏拉图的”理念”是“由一种特殊性质所表明的类”,这个‘类’能不能独立存在呢?
共性比具体事物更有普遍、一般性,因此,柏拉图就把理念当作了巴门尼得理解的绝对存在。认为具体事物只是“分有”或“摹仿”理念而暂时存在。“分有”就是说具体事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分有了同名的理念。“如果在美自身之外还有美的事物,那么它之所以美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它分有美自身”。 ④“摹仿”:具体事物因摹仿理念而存在。“木工是根据理念来制造我们所使用的床和桌子”。⑤理念是超乎于具体事物的。一类事物有一个理念,现实事物的世界是可感世界,各种理念的世界是理念的世界,是可知世界。两个世界是不同的世界。
既然可感世界不可知,可知世界不可感,又认为感觉到的不是真知,思维的对象只能是绝对的存在,那么怎么认识理念呢?按照巴门尼德的路子,柏拉图遇到大难题。
为了解决间题,柏拉图提出了“回忆说”、“灵魂转向说”.
他认为灵魂本来高居理念世界,具有理念的知识,后来附在人身上后,由于受到身躯的干扰和污染,忘记了一切,只有经过合适的训练,灵魂才能回忆起知识。所以,回忆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而且,只有少数人才能保持回忆的能力。回忆不能凭空产生,需要有感觉来引起,感觉起的作用就是诱导对理念的回忆。⑥
但是这样的说法没有任何事实根据,也不是严密的理论推理,而只是一种猜想,所以无法解决怎样认识理念的问题。
柏拉图自己也回忆不起来了,但他以真知为目的,并没有顽固地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痛苦但坦诚地反思了自己的理论,意识到了一些矛盾。
柏拉图给予理念某种高贵的价值含义,他不愿承认某些下等事物如土,泥,秽物等也有理念,但这样又与任何事物都因理念而存在的理论违背。这就是理念的普遍性问题。柏拉图对这个问题有所回避。
事物分有理念,只能是整体地分有或部分地分有。而理念的首要特性是单一完整性。如果一个理念整体地被许多同名事物分去,就是说理念同时存在于许多个别事物中,破坏了理念的单一性。如果事物分有理念的一部分,就破坏了理念的完整性。
关于理念被摹仿的问题。个别摹仿了理念,那么理念也类似个别事物,这样两者就共分有一个理念,新的理念和第一个理念或事物之间又共有另一个理念,这样推下去没个结果,而且,理念和理念之间也有了分有关系,这与他认为的理念和理念之间没关系是矛盾的。
柏拉图认识到“分有”和“摹仿”很难成立。但如果都不成立,理念世界和事物世界的联系就会割断,从而得出两个无法接受而不得不接受的结论:1作为理念的知识是不可认识的。提出理念就是为了认识,却由此得出了不可认识的结论,还有什么意义呢?2理念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没有关系,那么,高居理念世界的神和我们没有关系,神不知道人类的事情。⑦
这两者当然不能让柏拉图接受,但出路只有两条,一是彻底放弃两个世界的理论,否定理念和事物分离而独立存在。一是继续修正。
柏拉图没有放弃他的理念论,他认为不能否认每个事物都有它自己的总是同一的、决定性的形式。他认为矛盾根源不在理念的分离,而是在于对理念的认识还不够。所以摆脱困境的出路只有加强思维训练,重新认识理念的特性及其关系。
可以看出,柏拉图深受巴门尼得存在论的影响,认为理念是独立的客观存在,但是无法确定理念和具体事物之间的关系,因此通过认识具体事物来认识本体的途径就被否定了。
无法确定理念和事物之间的关系,柏拉图就转向了研究理念和理念之间的关系。这个工作可以推动抽象推理、逻辑的发展,是探索正确的思维认识方式的工作。
他选择了存在、不存在、运动、静止、相同、相异六个最普遍的理念来研究理念之间的关系。以“运动”为例,运动和相同、相异:运动和相同是不同的,因为是不同的理念,但运动也是相同,因为一切理念都分有相同,所以,运动既是相同又不是相同。同理,运动既是相异也不是相异。运动和静止:不能说运动是静止,静止是运动,所以,运动和静止是不相通的。运动和存在、不存在:运动不是存在,但也是存在,因为它分有存在。不存在也是存在的,存在在运动中,那么不存在也是在运动中,所以,运动和不存在也是相通的。⑧
这样,柏拉图得出结论,存在、不存在、相同、相异可以互相结合;这四个理念与运动和静止也可以互相结合;但运动和静止不能互相结合。这就说明了有的理念能结合,有的理念不能结合。
有了这样的研究,他对理念的认识就有了修正,认识到理念和理念不是孤立没有联系的,而是可以相互沟通的。
他还通过二分法来进一步明确理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就是将一个总的东西划分为二,再将其中的一个划分为二,一直这样二分下去,直到显现比较明确的定义。比如给“渔夫”下定义:渔夫是有技艺者;技艺分生产的技艺和获得的技艺;获得技艺又有交换获取和强力获取两种;强取再分公开竞争和暗地猎取两种;猎取也有两种:一是猎取无生物,一是猎取有生物;有生物分为陆地上的和水生的;水生的可分为有翅膀能飞的和常游水中的;猎取常游水中的又有用网、筐的围捕和用叉、钩的抓捕;抓捕的时间分为白天和黑夜;白天抓捕又分用叉和用网的;这样分下来,就出现了“渔夫”的定义:用钩在白天抓捕水中游动的生物、具有强猎取技艺的人。⑨
理念论的某些错误在于对存在的理解。柏拉图继承了巴门尼得的存在论,追求的是绝对存在,认为具体事物不是存在,思维的对象是存在,这样,就把具体事物排除在认识的范围之外。循着苏格拉底的问题,看到了“正义”等类概念的普遍一般性,于是就将某些普遍一般属性等同于普遍的绝对存在,将理念(类)看成了独立的客观存在体。
所以,要解决理念论的错误,必须首先修正对存在的理解。对存在的理解正确了,才能正确对待具体事物,才能产生认识具体事物的本质应该有的正确方法,这一工作就是由伟大的、聪明的、天才的亚里士多德完成。
在分析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之前,我简明扼要地说明一下柏拉图之后,亚里士多德所面对的哲学上的主要问题。
柏拉图的错误是:认为只有本体(巴门尼德所谓的绝对的、真正的存在,也即为万物的支配者,万物最根本的同一性体)才是存在的。否认现实万物的存在性。
该错误导致的结果就是无法在绝对的存在和现实万物之间建立可互通的认识性联系,认识论的发展进入死胡同。
正确的应该是:不是只有绝对的存在才是存在的。现实万物也是存在。绝对存在是永恒的最根本的存在,是具体存在的存在。
如此,本体和万物之间就有了互通的认识性联系。既然本体和万物都是存在,那么,研究认识万物的存在就有利于认识本体的存在,也就是说可以通过认识现实具体事物(的存在)来认识绝对存在(的存在)。
要证明现实万物和本体都是存在的,就必须首先阐明存在的属性。这是亚里士多德所面对的最直接问题。而亚里士多德也的确看到了这个问题,从分析存在的属性开始解决他的老师柏拉图留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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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见苗力田主编《古希腊哲学》,181页。
②参见上书,193页。
③参见苗力田主编《古希腊哲学》,214-218页。
④参见苗力田主编《古希腊哲学》,265页。
⑤参见上书,323页。
⑥参见上书,284页。
⑦参见苗力田主编《古希腊哲学》,336页。
⑧参见苗力田主编《古希腊哲学》,347页。
⑨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