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小初的模样了,印象里她就只在面馆靠近西边的角落里看书,至于看的什么书就只有老天知道,而我唯一能把记忆里的大雾吹去清晰可见的就是我和小初最不期而遇的相遇和最后随遇而安的分离。
我叫宋离人,在小城里有一家面馆。
我是老板也是厨师还是服务员,我一个人把我的时间青春,以前的过往和以后的生活都投入到这个我极度保护的面馆。
对于一个管理者作为面馆的老板,我显然是不合格的,我的面是小城里最贵的,但是味道平平,这就要牵扯到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厨师,我只会一个西红柿鸡蛋面,而且一个西红柿一个鸡蛋是标配,不允许被添加任何其他食材,哪怕你让我多加一个鸡蛋给我双倍的价钱。
我唯一觉得我是一个合格的服务员就是因为面馆里的客人很少,于是我总是有许多闲暇的时间整理和打扫,以至于墙上那幅我爸爸画的我妈吃西瓜的壁画在某次我擦拭的时候掉了下来,我就能看到我妈那鄙视的眼神,明明是鄙视我爸却好像鄙视我一样。
我爸妈是艺术家,准确的说是我爸,他会画画,年轻的时候去马来西亚画大钟楼然后遇到了去那里旅游的我妈,我妈喜欢看我爸画画,我爸就在我妈面前秀画技,我觉得如果不是我妈当时长得好看然后迷恋我爸后来就不会有我,我出生的特别突然,我妈怀孕的那天,她问我爸,“打掉还是结婚?”我爸没有丝毫犹豫的就说结婚,但是这只是我妈告诉我的,而事实的真相我爸也多次强调是被我妈逼迫,于是我就在他们两个推搡中被生了出来。
我爸幽默风趣,实际上就是浪漫和会撩人,否则我妈也不会喜欢他,可是我完全没遗传到这一点,我内敛甚至沉默寡言,更不会妩媚性感的去撩妹。我爸说我不成气候,我妈就在旁边怼他,我有时候特别喜欢看他们两个冤家互怼,可是在我二十四岁拥有这家面馆的时候,他们两个就狼狈为奸的浪迹天涯去了,说有时间会回来看我。
他们临走前,我给他们做了西红柿鸡蛋面,他们夸我手艺好,我知道他们在奉承我,让我觉得我可以靠这个在小城里得过且过的生活下去,好让他们心安理得的去环游世界,我爸很有钱,所以我是富二代,可是他们太抠了,装修面馆的钱还是借给我的。
他们吃完面,拖着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特别理直气壮的说,“一共六十八元。”礼貌而优雅。
我妈偷笑,我爸就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百的递给我,“不用找了。”
“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爸妈走后,我就一个人正式开始营业我的面馆。
离家面馆。
而我和小初认识的地方就是在面馆,特别狗血的剧情,她不是来吃面的是来躲雨的,七八月份的天空像是被抛弃的孕妇随时都能来一场脾气暴躁的大雨。
那天我百无聊奈的趴在前台看昨晚更新的美剧,我甚至没注意到外面电闪雷鸣下起雨来,而是听到有人走到门口风铃被打响的声音。
“欢迎光临。”我收起手机准备接客,可是却迟迟不见人进来,我好奇就走了出去,那时候就看到小初站在那里,她尴尬的看了我一眼,外面的雨已经下的很大,大风把暴雨吹得四散飞舞,我一下子就明白小初是来躲雨的,“外面雨那么大,进来吧。”
“没关系,我还赶着去老师家里补课。”小初低着头说,雨水打湿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雨势小一点我就跑过去。”
我没再说什么,回到店里然后拿了一把伞给她,“拿去用吧,借你的,放学时还给我就行。”
小初犹豫着,最后还是一边道谢一边撑起伞朝雨里跑去,溅起的水花晶莹透亮。
那个时候和小初不熟,即便傍晚雨停了她将伞还给我,然后依旧很有礼貌的道谢。
我说,“不客气,有空可以来面馆吃面。”
她点点头说好,我以为只是场面话,直到后来小初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面馆吃面,也就关系越来越熟,她不会那么拘束,会开玩笑说我孤芳自赏,面的味道一般却卖的那么贵,一边抱怨一边吃的津津有味,“可是你看看我的装修,木质的地板和家具,它的保质期不会很长,在梅雨时节需要仔细打扰保养,说白了来我这吃面的人不是为了充饥,更多的是吃一种情怀,我有一种很大胆的想法,你说现在的人大多是在咖啡厅酒吧之内的场所和别人谈事情签合同,会不会又一种可能,在以后的以后人们会在面馆里谈事情,在有格调的面馆里。”
“谈事情的时候桌上放着两碗面,这种画面想想都很怪异吧。”小初不留情面的拆穿。
我白了她一眼,用手敲了敲桌面,“好了好了,吃完了赶紧回去写作业,都高三了还有心思谈别的事情。”
她吐了吐舌头,屁颠屁颠的离开了。
夕阳从窗户外落进桌面上,像是在桌上撒了一片闪闪发光的金子,那感觉仿佛禁止的海面。
回忆总是猝不及防的从岁月深处溜了出来。
看着小初离开的背影,我想起了那年高三毕业时落幕的黄昏和那个我喜欢了三年的女生。
高中的时候我喜欢同班的一个女同学,她叫小罗同学,大家都这么叫她,那时候董小姐很火,我就对她唱你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事实证明她后来所有的故事都是和我有关系。
小罗的成绩并不很好,可是她不在意,那时候的坏学生男生无非就是上网而女生就是看小说,一本又一本的在书报亭买那些盗版或者过期杂志,便宜又实惠。
“好故事是不会过期的,和爱情一样。”小罗把她手里的杂志递给我,以至于后来高中结束之后,我和小罗一样看过很多很多悲伤欢快绝望希望五味杂陈的故事,不过我大体记不得太多,我很健忘更何况是关于别人的故事。
而直到分手我和小罗也仅限于牵手拥抱亲吻,我其实不爱小罗,我只是喜欢她而已。我觉得喜欢太浅了是一种感觉而爱才是深刻的感情。
巧的是小罗也这样觉得,我们默契的在给对方枯燥的高中生活锦上添花之后,和平分手。
“你会是个好男朋友的,”小罗说。
我打断她,“好人卡什么的就算了吧,但愿我们都能找到爱的人。”
从那以后好像挺多年的,都没再见过小罗了,我清洗着餐盘,回想着以前发生的一切。
小初高三的时候学业很紧张,她总是一边吃面一边看书写字背单词,一呆就是很晚,觉得奇怪我就问她怎么不回家。她没抬头看我说,“你还是管管你的食材吧,西红柿酸得要死。”她总是用各种话题敷衍我,我也识趣的在几次询问之后没再问了。
后来我才知道,小初的父母离婚了,她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他爸就郁郁寡欢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喝了酒从高楼摔了下来死了,我不知道小初当时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与绝望,每晚在面馆呆到很晚很晚,一个人安静的拼命的把悲伤挤压在心脏,一句话不说。
可能那个时候我才开始对小初有一点点心动,可是这感觉来得太晚。
高三毕业之后,小初就彻底的从面馆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只知道她在我这吃的最后一晚面的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考的怎么样?”我问她。
“挺好,报了H市的A大。”
“不远。”
“也不近。”小初顿了顿,然后感觉挺犹豫的样子,然后开口道,“挺晚的了,我先回去了。”她起身的时候我看到她手上有一封信,到最后我也不知道那封信里的内容。
这是我和小初最后的分离。
而那封被岁月埋葬的信和消失在人海里的小初一同淡出了我的生活。
就如同小初最喜欢的一句话。
西出阳关无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