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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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厉涛是卓思琪的太阳神,他带她走出冰冷的地狱,让她走出黑暗的纠缠,走向光明和平和。

【1】

  卓思琪涂完口红,轻轻一盖,放回原位。她直起身来抬眼看镜子,轻轻用手抚平西装上的褶皱,确认完好无误。

 “思琪,你好了没有!”助手急匆匆的推门而入。

 “你看我这样还行吗?”她挑着眉小心翼翼的问她。谁能想到A市著名娱乐公司天娱的时尚总监Ada小姐竟然还害怕这样小小的校园讲座。

 “差不多就行了,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助手哭笑不得。

 “Judith!”

 “是是,我知道,Ada学姐要努力给学弟学妹树立好榜样,放心,你已经很好了。”助手将她推到幕后。

 既来之,则安之,卓思琪整理了一下情绪,再次核对手中的演讲稿。助手看着她逐渐进入状态,心下欣慰,忽然轻轻的喊了她一声。

 “思琪......”

 “嗯?”她回应着,目光还在稿纸上流连。

 “你一定要勇敢,我们都在你身后。”

 她念念有词的嘴忽然停顿,身子僵硬。良久,Judith看见她舒了一口气,随即扭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好。”

 这边准备好没多久,学生开始入场,空旷的礼堂瞬间只见人头涌动,空间里飘荡着按耐不住的吵杂。

 卓思琪挺直了背脊站在幕布后,只觉得恍如隔世。

 工作人员迅速到位,主持人风趣的开场白结束后,幕布缓缓升起,思琪抬头,二楼的聚光灯朝她直射,像驱尽黑夜的太阳,卓思琪的视线里瞬间一片白光。

 她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陈旧的时空。

 木质的桌椅,台灯,铁床,女孩儿银铃般的笑......

 忽地,灯光一暗,卓思琪一晃神,视线里出现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她又回到了现实。

 “嗨,”她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我是天娱公司目前的时尚总监Ada,你们可以叫我思琪姐,我是C大艺术学院09届毕业生,今天校方邀请我返校做演讲,实在是荣幸至极......”

 她把学生时代至今的奋斗经历挑选一些添油加醋之后拿来当故事讲,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剩下的半个小时,是提问环节。

 陆续有学生举手,她一一笑着回答。

“主持人我有一个问题!”一楼第三排忽然蹿起一个女生,她接过话筒,笑容犀利,“思琪姐,我想问问,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发生后,你是怎么想的。”

 卓思琪一愣,现场沉默了许久。助理Judith双手一紧,是祸躲不过。她手心发汗,只怕卓思琪的情绪再次失控,毕竟这是她恢复以后第一次再次直面这件事。

 忽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Judith回头,目瞪口呆,“Boss……”

 邢厉涛笑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视线转到那个笔直的背影上。他不干预,他相信她。

 此刻,卓思琪在台上看着这个女生,那么大胆张扬,年轻而又靓丽,她仿佛是看到了当年的徐丽雅。

 死而复生的徐丽雅。

【2】

  卓思琪打着哈欠走出教室,冬天让人昏昏欲睡,下午没课,她打算回到温暖的被窝里睡个一天。

 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震得她大腿发麻。她掏出手机一看,过了几秒又塞进口袋,朝校门外的公车站走去。

 午觉泡汤了。

 短信是徐丽雅发来的,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小妞,出来逛街啊,我在世界城这等你。

 卓思琪和徐丽雅的革命友谊来得很奇怪。

 她们不是舍友,只是同院系的同学。卓思琪在大一的时候就听说院里有个女生,长得漂亮又是个富二代,只是身边没什么朋友,每次来上课都是鼻孔朝天的来,鼻孔朝天的走。

 她自认为和这种生活在天上的小公主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巧的是,某天她一个人在食堂里吃饭,正巧碰上忘了带卡的丽雅。

 她拿着一张红色的毛爷爷着急的对食堂阿姨说多了不用找,食堂阿姨“呵呵”的干笑了两声,只觉得她不可理喻。

 徐丽雅的小姐脾气一下子上来,她朝着偌大的食堂不耐烦的大喊问谁能借她饭卡吃饭。无人应答。

 卓思琪心软。她擦擦嘴巴,站起来朝她走去,把自己的卡借给她。

 有人过来,徐丽雅脸上立马堆起了笑,表情多变的像个孩子。

 她刷完卡以后把卡还到她手里,有些郑重的说要请她吃饭。

 “不用了,都是同学。”她笑笑,走了,本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

 没想到第二天徐丽雅竟在课堂上堵了她,硬是邀请她去吃饭,卓思琪受宠若惊,只好答应。从那以后徐丽雅就经常邀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一来二去的,二人就这么熟了起来。

 “下一站,世界城。”卓思琪回神,挪到车门边,到站下车,迎面而来的寒风让她浑身一颤,不远处的徐丽雅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呢子大衣四处张望,看到她时脸上的表情立马一亮。

 “唉,怎么这么久啊等你半天了都,”她嘟着嘴巴上前挽起她的胳膊。

 “我刚下课呢。”

 “行吧,鉴于你理由充分就原谅你了......哎,我决定要买那条围巾了”

 徐丽雅说的围巾是她们上个星期周末逛街的时候看中的,是个国际一线品牌,很贵。她不缺围巾,于是犹豫不决。考虑了一个星期以后,她觉得还是喜欢。于是这天兴致冲冲的把卓思琪叫出来“放血”。

 然而等她高高兴兴的到店里时,却被告知那条围巾被买走了。

【3】

 “什么!买走了?我说你们店里怎么回事儿啊,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们替我留着,现在怎么办?你们对顾客就这个态度?”

 售货员一边陪着笑,一边心想,你都走了一星期了谁还知道你买不买。

 “我不管!我就要这个款式!别的我不要!”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卓思琪看不下去,扯了扯她的袖子好言好语的劝她到别的店里看看。

 “你别管!”丽雅扯回自己的衣袖朝她吼,“哎卓思琪,你到底向着哪边啊,我的围巾都被人买走啦你还替她们说话!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啊?”

 卓思琪浑身僵硬。路人聚拢,对着她们指指点点,她心里又羞又气。

 最后店家还是承诺再为徐丽雅加订一条,并且保证送到她寝室门口。徐丽雅这才哼的一声走了。

 围巾的事解决了,她俩的事却没解决。回去的路上徐丽雅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下了公车也是踩着一双高跟鞋噔噔噔就走远了,把她落在后面。

 卓思琪也没打算搭理她,自顾自的走回寝室。

 别的事她都可以容忍,她就是不能容忍徐丽雅不会尊重人的缺点。

 卓思琪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和郁闷回到宿舍楼下,忽然看见树下一道挺拔的身影。

 “思琪!”邢厉河看见她,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给你,益合堂的烤奶,最近天气冷,注意身子。”

 卓思琪没伸手,定定的瞧着他,只觉得肚子里的火气更旺了一层。

 邢厉河是丽雅的男朋友,长他们一届,今年大四,丽雅大一就和他在一起,交往三年多。

 她不知道,他其实早就变心了。

 作为徐丽雅唯一的好友,邢厉河自然有她的QQ。他经常借着了解徐丽雅的名义找她聊天

 卓思琪常在他们吵架以后开导他,让他多担当丽雅的脾气。每次二人谈完心之后他总是会意味深长的说,丽雅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一开始思琪还觉得没什么,毕竟都是为了丽雅嘛。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突然发现他们的聊天变得不对味起来。她每天起床都会收到他的问候,早中晚没有一次落下,天气冷了会让她多加件衣服,还会给她买奶茶,她最爱喝的益合堂。

 她渐觉危险,明确向他提出保持距离,他果然沉不住气,第二天跑到她宿舍楼下去截住她,对她说,我喜欢你,思琪。

 卓思琪当然拒绝了他。他却一点儿没受到影响,自顾自的追求她。

 卓思琪怕徐丽雅受伤,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她如往常一样,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走进宿舍。

【4】

 她们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说话了。

 卓思琪心不在焉的坐在现代美术的课堂上,偶尔拿出手机来看。

 没有简讯。

 她神色一黯,心里有些空落。

 要不,下了课就去和好吧,她心里这么想着。哪知道课间,徐丽雅风风火火的冲到教室里来找她了,只不过,来者不善。

 她上前给了她一巴掌,撕扯她的头发和衣服,嘴里不断骂她不要脸,狐狸精,背地里勾引她男朋友。

“你好好说话!我怎么抢你男朋友了!”

“你还说没有!厉河都跟我说了,说你善解人意,温柔可爱,说他喜欢你!你他妈给他吃了什么迷药了,我这么优秀的人,他凭什么喜欢你啊!肯定是你勾引他你不要脸你!”

徐丽雅情绪失控,卓思琪在她的撕扯下狼狈不堪。周围的同学偏偏没有一个愿意上前阻止这场闹剧,全都在低头窃窃私语。卓思琪只觉得心里一片寒凉。

那一刻她对徐丽雅的脾气再也无法容忍半分。

“我勾引他?徐丽雅,你好好看看你自己,还有点大小姐的样子吗?你这么任性,不会为别人考虑,发起疯来就是一泼妇,邢厉河离开你就是迟早的事!也就我俩脾气好忍了你这么久,你以后就一辈子孤独终老吧!”

显然,徐丽雅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待遇,她感觉自己已经气得七窍流血,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老虎被扒了皮,只剩下个“纸”字在那里。

卓思琪推开她走出教室,后面传来徐丽雅气急败坏的声音,“都滚!看什么看!”

她疾步走回宿舍,路上一直低着头,她害怕那些探究的目光,仿佛她真的是个妖怪,在一众火眼金睛下无处遁形。

在宿舍楼下,她被人扯住,是邢厉河。

“你怎么了......她打你?她竟然打你?我找她去。”卓思琪浑浑噩噩,她没有阻止他离开。许多年后卓思琪回想这一幕时总是无比后悔的想,如果她当时拉住他,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同。

 也不知道邢厉河到底和她说了什么,总之徐丽雅再也没有找过她,QQ和短信上再也不见她辱骂的话语。她每天上课、吃饭、睡觉,日子过得非常和平,像没有遇到徐丽雅前的日子。卓思琪有些不习惯,又有些不安,她害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徐丽雅终于再次出现在她生活中。

 徐丽雅约她在学校外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卓思琪见到她的时候,惊讶不已。她瘦了许多,两颊微微凹陷,眼袋和黑眼圈涂了很厚的粉底也遮不住,大红色的口红在她嘴角晕开,显得有些诡异。

 卓思琪一坐下,她就开口,“思琪,你把厉河还给我好不好,他、他不接我电话,短信也不回我......”

 那是卓思琪第一次见到低声下气的徐丽雅。

 她无奈,“丽雅,厉河是你的,我怎么还,我根本就没有和他在一起,你们的事,恕我无能为力。”她起身要走。

 转身的刹那,徐丽雅叫住她,声音哽咽,“思琪!我爸妈离婚了,他们谁都不要我......我只有你和厉河了......求你,不要不理我。”

 那一刻,卓思琪想起过往的种种,徐丽雅对她的羞辱,她的骄纵对她的伤害,忽然觉得也许这是老天对徐丽雅的一次历练,她需要一个转折。

 她狠心的走掉了。

 回到寝室,卓思琪只觉得脑袋昏沉,二话没说就爬上床去睡一觉。这一觉她睡得很不好,她想起了很多事,她第一次见到丽雅、她们一起去逛街、一起坐在路边的洋快餐店里讨论路过的帅哥、在放学的路上有打有闹......最后画面破碎,她看见一片血光,丽雅倒在血泊中,毫无生气。

 她尖叫着醒了,忽然发现舍友一脸凝重。她问怎么了,舍友告诉她,下午的时候,邢厉河死在宿舍里,据说是徐丽雅给他送的“散伙饭”,里面下了毒。

 卓思琪只感觉天旋地转,那一天,她忘记自己给徐丽雅打了多少个电话,她彻夜未眠。谁知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就受到另一个让人心痛的消息:徐丽雅在全校最高的那栋教学楼上跳楼死了。

 收到消息的卓思琪昏倒了。

【5】

 邢厉涛见到卓思琪的时候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是:漂亮。

 她很漂亮,只是毫无生气,一张苍白的瓜子脸和长睫毛的大眼睛,让她看起来像没有生命的木偶。

 他是无意中听弟弟的同学说起,这件事里还有一个受害者,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她受流言蜚语和校园暴力所伤害,现在躺在医院里。

 卓思琪的妈妈看到这个高大的青年来找她的时候只觉得奇怪,卓思琪都交了一些什么朋友。邢厉涛尴尬的向她解释来意,卓妈妈才客气的笑了,让他在病房里坐下,给他说卓思琪的病情。

 “那天她醒来后就是这幅样子......什么话也不说,偶尔会情绪失控,伤害自己,伤害别人。”邢厉涛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他注意到,她手腕上有几条交叠在一起的伤疤。

 邢厉涛想了一想,又和卓妈妈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卓思琪只当他是众多虚伪客人中的一个,毫不理睬。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又来了,甚至第三天、第四天......从那以后,他每天都来。

 他工作日晚上来,探病时间过后回家。周末早上来,一来就是一整天。他有工作,每天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疲惫之色,但还是会打起精神和她说话,她不搭理,他就自顾自的说,说很多故事,笑话,唱歌给她听。

 他声音低沉,唱起歌来五音不全,和他那张帅气的脸搭在一起,画风清奇。

 卓思琪有时候憋不住嘴角会露出一些笑意。

 每当这时候邢厉涛总是会听见自己的心在打鼓。他再次坚定内心的想法,这个女孩儿,年轻,漂亮,她的未来还有许多可能,他要救她。

 他唱的更加卖力。

 隔三差五,邢厉涛都会给她送花,插在窗口的那个长颈玻璃瓶里,每次都是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种类。医生告诉他,色彩鲜艳的东西有利于调节病人的心情。

 卓思琪望着窗户边的粉色康乃馨,又回头看给她削苹果的邢厉涛。

 “你到底来干什么?”她问。

 “我来帮助你。”他依旧低着头削着苹果。

 “我害死你弟弟和他女朋友,我是罪人。”

 “你不是。”

 “我是!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需要。”

 “我不需要!”她拿起旁边的苹果砸他,声音歇斯底里,“你走!我不需要帮助!我要去偿命!”

 他忍着身上的疼,镇定的捡起地上的苹果,按铃叫来医生给她注射镇静剂。她双手被缚在床上,因为挣扎勒出许多触目惊心的红痕。

 卓思琪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发泄身体里的悲伤。她不是有意要伤害邢厉涛,她只是不希望一个这么好的人,要把时间浪费在她的身上。恐惧、愧疚、难过……这些负面的情绪自从徐丽雅消失的那天起就充斥在她身体里,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她总是遇见徐丽雅那天在咖啡馆里那张诡异的面孔,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问她为什么抢走邢厉河,为什么离开她,卓思琪想逃跑,然而她一转身,又是许多女生狰狞的脸,她们把她堵在学校的厕所里,用恶毒的语言伤害她,说她是第三者,杀人不见血,她们殴打她,卓思琪无法还手。

 卓思琪明白,没有人能帮助她,除了她自己。她跨越不过这道坎。

 药剂渐渐发挥作用,卓思琪带着满脸的泪痕抽抽噎噎的睡去。朦胧中只感觉有一双干燥的大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接着是一个温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她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脑子渐渐失去意识。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思琪。”他看着她沉静的睡颜,沉重的说。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在停尸房里看见弟弟尸首的悲痛,还有那个面目全非的女孩。他由愤怒,逐渐变得无奈和伤心。

 这是青年人的脆弱和年少轻狂酿造的悲剧,既然凶手也已经偿命,就应该到此为止了。

 不需要有人再为这幼稚的错误失去生命了。

【6】

  第二天邢厉涛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也不在意,只管坐到床前,解开皮带,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手,给她上药。药有碱性,她却不会喊疼,邢厉涛只能时不时给她吹一吹,像呵护一个珍宝。

  过了一会儿,上完药,他抬头,才发现那张面向窗户的脸早已泪流满面,不知她这样默默哭泣了多久。

  “好了,思琪,不哭。”他拿纸擦干她的眼泪。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我是个凶手,我害死了厉河”

 “害死厉河的是丽雅,她已经死了。”

 她还要说话,被他制止。他一双大手捧起她的脸,拇指细细抚摸。邢厉涛看着这张楚楚可怜的面庞,心里即既怜又爱。他来拯救失足少女,却在不经意间养成体贴的习惯,她在这苍白的病房里流露出的脆弱激起他强烈的保护欲。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我带你出去走走。”

他弄来一把轮椅,轻松的把她从床上抱下来,推出去。卓思琪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她和邢厉涛,好像几十年的患难夫妻。

他把他推到住院部前的一块草坪上,路上遇到许多护士,她们笑着和她说男朋友真好。邢厉涛微笑,说应该的。卓思琪还是面瘫,只是脸上浮起微微的粉色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情绪。

 呸,谁是你女朋友。她心想。

 草坪上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迈着蹒跚的步子追赶着一个皮球,球一旦到了手里,就会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又扔出去。

 “你看,卓思琪,”他指着那两个孩子,“你长的这么漂亮,又是c大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以后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找一个帅气的老公,生一屋子这样可爱的孩子,儿孙满堂,那才是你的未来。”

 “你也许会后悔当时没有陪在徐丽雅的身边,间接夺走她和厉河的生命,但是你忘了,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她。如果没有她的一念之差,什么也不会发生。你确实有一部分责任,但是想想看,你也从中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们走了,你在替她们受活罪,这难道还不够吗?”

 卓思琪沉默不语,她的内心此刻在遭受煎熬。她一面想摆脱这些噩梦,一面又基于良心的谴责,对过去的徐丽雅和邢厉河念念不忘。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轻轻的握着她的双手,借给她他的力量和勇气。

 “思琪……不要那么自私,想想你爸妈,人到中年,无非想看到儿女成家立业。不要再让他们操心了。”

 提到父母,卓思琪把玩衣角的手微微一顿。

 “再说,”他轻轻一笑,食指刮过她的鼻子。

 “这么好看的姑娘,哭多了就没人要了。”

 卓思琪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良久,邢厉涛听见细微的一声娇嗔,“你才没人要。”

 他哈哈大笑。

 从那以后,卓思琪慢慢变得有生气起来。

 邢厉涛给她唱歌的时候,她不再毫无反应,而是皱着眉头默默听完然后语气傲娇的说难听死了。

邢厉涛只当她是个不诚实的臭小鬼,从来不搭理她。

天气晴朗的时候,她会主动要求出去走走,看着草地上追皮球的两个孩子,一看就是大半天。无聊的时候,她会想画画,邢厉涛给她买来画具,看她坐在床上描摹窗户外的那只粉红色的三角梅,她是艺术学院的学生,画功了得,邢厉涛却觉得,晨光下,她柔和的侧颜让周遭的一切都失去颜色。

 每当这时候,邢厉涛总是会在心里轻轻的问,卓思琪,你上辈子是不是上帝派下凡间的加百列,奉命拯救苍生,却被凡人所欺,从此堕入地狱。

不要紧,等我救你出去。

邢厉涛在安抚卓思琪这件事情上愈加的勤奋起来,他以为,照此情形,她应该不久就能出院了。

其实他错了,他不知道的是,卓思琪身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急需一个宣泄口,这个开关一旦打开,那些让她愧疚的、害怕的、放不下种种过往,风卷残云般的倾泻而出,一切才能归于平静。

【7】

“你拽着线,我去放。”邢厉涛把风筝线轴塞在她手里,自己举着个风筝迎风跑远了。

 卓思琪看着他一大高个举着风筝屁颠屁颠的傻样,卟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跟我说,你怎样才肯把他还给我?”

 卓思琪的笑容一僵,转过头,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子举着手机躲在树下抽泣。

“我这么信任你,把你当朋友,你就这样对我......”

 把你当朋友,你就这样对我。

 思琪,求你把厉河还给我吧。

 思琪,我爸妈离婚了,求你,不要不理我。

 思琪......

 啪嗒。

 邢厉涛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她脸色苍白,风筝线轴在她脚下旋转。他立马丢下风筝,跑回她身边。

“怎么了,不舒服?不舒服我们回去。”

“邢厉涛,”她忽然抓着他的手臂,“去对面益合堂给我买杯烤奶,我想喝。”

“好,我先送你回去。”

邢厉涛把她推回病房里,叮嘱护工看好她才跑出医院。他知道她是有意支走他,她想干什么?想到那张苍白的笑脸,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邢厉涛买了奶茶,电梯都没等,蹭蹭蹭就跑上十楼,只是饶是他再快,也还是出事了。

“她说她要上厕所,结果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才发现门是锁着的......”护工急的手足无措。

他没有心思指责任何人,风一样的跑出病房,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把消防斧,跨到门边,哐的一下,锁断门开。

厕所里卓思琪双脚腾空,奄奄一息。

别走,思琪。他不断的念着,将她抱下来,医生实施急救,她的灵魂又回到阳界。

卓思琪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睁开眼时,她以为自己如愿到了天堂,却没想到,还是看到邢厉涛那张讨厌的臭脸。

“为什么救我,”她抬手盖起双眼,“你知不知道,我难受。那天丽雅去找我,她说她爸妈离婚了,谁也不要她,厉河也不理他,她让我不要走。你说,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混蛋呢......她一个小公主,能吃过什么苦啊,一下子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能依靠谁啊,我当时要是能陪着她就好了,哪怕一分钟都行啊,哪怕一句话,我跟她说,没关系,丽雅,你有我......这样也行啊,她就不会死啦......”那双手盖不住汹涌的泪水。

 “邢厉涛,我不配活着。”她哭着说。

 “是不是你非得死一次,才能消除这些罪恶感?”兀地,他问她。

【8】

 “你带我来这干嘛?”她站在悬崖边上,揪紧他的衣领。

 这是一处七十米高的蹦极,绿水青山,风景一流。

“带你来自杀。”

“这样我死不了。”

“放心,足够让你死而复生。去不去?”他将她牵到边缘。卓思琪忽然心生畏惧。

“我......”她还要说话,忽然见他抵着她的额头,如沐春风的对她笑。

“思琪......跳下去,就什么都不怕了。”然后他用力,她毫无防备的落入空中。

 她的身子就这么急速下坠,四肢毫无章法的挥动,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又什么都没有,大地朝她扑来,她心生恐惧,出现幻觉,仿佛看到许多来自地狱的幽魂,尖叫着要把她拖下去。

 不要,不要把我带走,她掩面大哭。眼前又浮现出一幅场景,那是她和丽雅分别的那天,她穿着大红色的呢子大衣站在学校最高的教学楼上,哭花了妆,那样孤独又脆弱,忽然间,她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蹁跹,最后落到地上,一地血光,死不瞑目。

 卓思琪声嘶力竭的喊她,丽雅。

 丽雅,那天,你是不是也这么绝望,这么害怕,对不起,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我现在全都知道了。我陪你,我现在就去陪你,我们还是朋友,我再也不离开你。

 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出现一些零碎的画面,两鬓斑白的父母,坐在病床前柔声细语的和她说话,拿着风筝的邢厉涛,迎风跑远。

 一股力量将她往上猛地一拉,尖锐的空气中,她忽然感到一股微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

 接着,她听见随风而来的声音,思琪,好好活着,我们还是朋友。

 邢厉涛把她从绳索上解下来的时候,她哭肿了一张脸。她扑到他怀里,紧紧的环着他的腰,说,邢厉涛,我真的死过一次了,我见到丽雅了,她让我好好活下去,这次,我要听她的话。

他说,好,以后的路,多长,多远,我都陪你走,你要是不敢,我就拖着你走,卓思琪,说出来的话,可不许反悔。

她说,不反悔,为了丽雅,为了厉河,为了爸爸妈妈,为了你,邢厉涛,谢谢你。

邢厉涛笑了,说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她说,一辈子这么长,以后慢慢说来给你听。

【9】

 故事结尾,在座几乎泪湿衣襟。

 卓思琪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温柔的笑了,“我确实在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些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些错误,导致我渡过了人生中一段非常黑暗的时光。只是,错误是可以纠正的,我很庆幸在我失落的日子里,有人愿意蹉跎光阴,陪我慢慢纠正错误,走出黑暗,走向爱与希望并存的清平世界,让我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放下过去,重新来过。”

 “同学们,我能给你们的忠告是,”她顿了一下,继续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不要轻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凡事三思而后行,还有......不要让沉重的过去,成为你前进的负担。谢谢。”

 她深鞠躬,头顶传来如雷贯耳的掌声。

“讲得太好了,我几乎要为你倾倒Ada。”Judith鼓掌。

“这下不担心我了吧?”她揶揄她。

“我不担心,自然还是有人担心的,”她朝休息室挪挪嘴,“喏,他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卓思琪点头,推开休息室的门,她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缩着手脚窝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走过去抚摸他倦容,他缓缓睁开眼。

“结束了?”邢厉涛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

“嗯。”

“那好,回家吧。”

“厉涛。”她叫住他。

“嗯?”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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