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还乡手记#这个春节，我不想回家+重庆大学+重庆大学新闻学院微信公众号

“乘坐K354列车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列车将于15点发车……”

在候车厅坐了一个小时的我，已经无聊到开始浏览很久没注意的微信推文了。“只有离家，才能回家”，心想还挺应景，点开一看果然挺感人的，看完还是会滋生出马上“回家过年”的兴奋。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心生烦躁。按理说，20岁的年纪还不至于会被“催婚”“找工作”等典型回家过年的烦恼打扰，于是我把现在的烦躁和抑郁情绪都归结为安逸日子下的“庸人自扰”。抬起头环顾了整个候车厅，比我年长一些的叔叔阿姨们都是大包小包，背上背肩上扛的可能也是成年人的过年烦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行李箱，默默安慰自己，这么小的行李箱，返校的时候应该装不下太多来自家的烦恼吧。

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也就这么回家了，但是心里的不安没有缘由的越来越强烈。 

回家的第二天，就去看望奶奶了。五分钟的步行路程，也就没提前和奶奶说，敲了敲门就直接进去了。下午三点，和往常一样，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坐在藤椅上，枕着靠枕，眯眼晃神。这个时间点大人们都在工作，孩子们也还在学校，晚饭时间也还没到，她也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了。 “奶，我回来啦！”我向她在的方向喊去，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哎哟，你回来了啊。今年这么早放假啊”她立马听出了我的声音，应道。

 “是挺早的，我昨天才回来，今天就来看看你哇”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橘子，脚把垃圾桶勾到身边，剥起皮来。

“今天的橘子挺甜的，你爷爷买了很多，使劲吃”她又从篮里拿了几个放到我面前。含着橘子，我又随口一问“爷爷呢？”，她也很敷衍地答道“不知道去哪了，可能又和他的老同事去聊天了吧”。这样内容的对话几乎每年都发生一次，双方都对答如流，不尴不尬，毕竟隔了代，两个人都知道没有那么多可以聊的，能够顺畅地聊天很不容易了。

很多时候，我都是充当聆听者的身份居多，听她谈家长里短，我以为这次她一定会聊到我叔和我姑的债务问题，毕竟我已经听爸妈谈论过好几次了，按照他们的说法，两人都不愿意交代真正欠款的原因，又是赌博又是网贷又是信用卡问题，反正结果就是两个人欠下上百万的债。我也有听到爸妈说起，爷爷奶奶两人每天每天到处向身边的亲戚、曾经的同事借钱，用的理由是“投资失败”，当然效果甚微。他们的努力成为了更多的亲戚的饭后闲话，无非就是“没必要”“他两人能帮上什么”，就像我爸曾经说过一样“这个年代，钱很难借的，谁没个家谁没个未来的规划”。我认同我爸的说法，也更为她觉得感到悲哀。

听着她说着家常，我开始想，曾经童养媳的身份，可能已经让她习惯了卑微和妥协。一辈子都在忙忙碌碌，为一大家子人做了一辈子的饭，但她却从来不抱怨，我妈说她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没有主见，可是在我看来，奶奶很温柔很敬业。没多少人可以按部就班地坚持做一辈子吧，那样太无聊了。“碌碌无为”有时可以用来形容她，有时又不适合。 想到这，我意识到我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了，也就很想看看她，这半年，过得真的还好吗。室内没有开灯，窗外的光线又被发财树挡住了，一切都很暗很暗。我也还是看不大清她的脸，皱纹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多，我只能看到一根一根反着光的白发，比之前更明显了。可能是我的错觉，也可能是真的就是变多了。“别看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又重新回到她的对话里。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她突然问了我一句。

“还早呢，年都还没过”我每次都这么回答，等到真正临走前几天才告诉她。

 “在学校要好好吃饭，努力读书，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不要跟坏朋友玩啊”听到这句话，我大概就知道，她的家常要说完了。但是一时，我也接不上话来，因为还没到离开送祝福的时候，现在说太早了。于是就直接问出了我想问的，“奶奶，你知道叔叔和姑姑的债是怎么回事吗？”

 她愣了一下，挪了挪背后的靠枕，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了啊，你爸妈和你说的啊”。考虑到爸妈最近因为这件事和他们的矛盾，我立马否认，“也没有，就是听到他们聊天说起而已”，她又叹了口气，慢慢说出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爷爷说就是欠了很多钱，再不还清就要去坐牢了”，也就这一句话，她不愿再多说了，什么都不说了，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我瞬间意识到，我问错了问题，她说了那么久都只字不提这件事，就说明这件事有多难解决多让人难受了，只不过在我的意识里，最该叹气自责的应该就是我叔和我姑，不会是她。我更加不安了。 我知道我们的聊天要到这暂时结束一下了，我抬头看了一眼钟，五点半了，下一次见面就是年夜饭了。我还是提前说出了“要注意身体”这份祝福，想要来缓解自己的不安， “奶，我走了啊，过几天我再来”我起身准备道别。 “不留下来吃晚饭了吗？饭菜都有剩嘞”她又重复每次一模一样的挽留。 “我回家吃，我和老妈说好回家吃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十分不安。她弯下腰拿起桌上的剩下的橘子，我这下很清楚地能看到她头顶的白发了，密密麻麻。接过橘子，我眼神避开了她的脸，不想看到我想象中的沧桑和苍白。

回家的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听到路人时不时响起的手机铃声。小县城的变化越来越大了，我也意识到，奶奶真的逐渐在被我们抛弃，信用卡、网贷这些东西，在她眼里犹如洪水猛兽，冲垮了她辛辛苦苦维护的家，冲乱了她该有的安逸晚年生活，也冲散了两位老人家一直在维护的面子。依旧的坚持和努力好像不能力挽狂澜，其实我和爸妈以及很多亲戚一样也在责怪他们“不自量力”，为人父母的慈悲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年轻人的世界里，终归是不需要他们了。

“乘坐K435列车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列车将于10点发车……”

再次坐在候车厅，我的不安依旧没有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