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秋天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村里的孩子,她可以在冬天雪地里打滚,在春天野地里游荡,在夏天去捅树上的马蜂窝,所有的淘气都会被原谅。但是在秋天她必须是一个勤快的,能瞪起眼来的孩子。

秋天,承载着一年的希望。在秋天里,黄豆黄了,玉米熟了,花生扣了,地瓜刨了,苹果摘了。我们那时是生产队,一个村分几个小队,一个小队的人一起耕种,一起收获,一起分享劳动果实。说实话,那时的粮食不太够吃,有的人家不用等到来年再收获的季节就已经没有粮食了。粮食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所以我们从小就知道的一件事:往自己家里划拉粮食。又不能去偷,怎么办?庄稼在收获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些损失。这些损失是生产队不要的,老百姓可以随便去捡回来的,这就需要我们大人孩子一起上阵。

当我还是小孩子时,我便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小撅头,和一个葫芦瓢。撅头很小,适合小孩子用。瓢是用来盛豆子的。黄豆在秋天开始叶子掉落,豆角发黄,这时候就需要收割。一个队的劳力,呼啦啦的来到一大块豆地里,拿镰刀割的割,捆的捆,挑的挑,半响一地的豆子就搬走了。黄豆的豆角一成熟就自然爆裂,总有一些豆粒掉落在地上的叶子下。大人一撤退出去,等在地边的孩子们就冲进了地里,开始捡豆粒,黄豆一般都是孩子捡,第一,豆子种的不多,第二,大人还没放工,等大人放工以后豆粒都没了。捡豆子也不是体力活。割黄豆的时候刚刚入秋,天还是很热的,七八岁的孩子,既要小心留在地里的豆棍,那个豆棍也很锋利,又要忍受炎热。每个孩子都是小眼睛紧紧盯着地上,小手翻开叶子,一个一个的快捡起来。总不能别人捡一瓢,你捡半瓢吧,回家也不好交差呀。掉在地上的豆子都是最先成熟颗粒饱满的,我在这个时候就是最会捡豆子的了,捡了豆子,回家去总要得到我妈妈的表扬,吃饭的时候也感觉非常的骄傲。当冬天,街上想起了“梆梆”敲木头的声音时,就是换豆腐的来了,那时的豆腐可好吃了。因为一年也吃不到几次肉,豆腐就是最有营养的食物,所以各家各户特别喜欢黄豆。

花生在我们小时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了,可以生吃,也可以炒着吃,可香了,但是生产队分到每户的花生很少,要留出第二年的种子。分到手的花生还要打花生油,用来炒菜。所以我们就去刨完花生的地里拦花生。冬天炒着吃的花生基本都是拦的。一人一把小撅头,挎着篮子,结伴就走了。

拦花生是体力活,你得刨呀,一个个孩子撅着个腚,认认真真的抡起了撅头,边刨边扒拉,看看有没有,一天小半篮子的收获还是有的。有时候遇到留下的一整棵花生,那比吃了糖还高兴。累了我们就在地里玩开了,饿了直接剥花生吃。日子还是过得优哉游哉。

我们村四面环山,山地最适合种苹果树和地瓜。我们村的地瓜特别好吃,大锅烀,我家每天晚上的一顿饭,基本就是一个模式。掀开锅盖,锅底放着一瓷盆玉米面稀饭,沿着锅边是七八个玉米面片片,锅和盆之间放了一个大沙碗,碗里有时候是白菜肉片,有时候是虾酱萝卜,有时候是咸鱼干。其余的部分沿着瓷盆全是地瓜,地瓜,地瓜。人吃好的,地瓜皮和小地瓜给猪和鸡吃。这一大锅里:稀饭,菜,干粮捎带家里的动物们的一部分食物都有了。这真是一个温馨的场景,昏黄的灯光穿过锅里冒出的蒸汽,弥漫着整个屋子,忙碌的妈妈的身影,穿梭的孩子,广播网里开始播放的评书,玉米片片贴着锅糊了的香味,虾酱的香味,地瓜烤糊了的香味,这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满足。地瓜放在碗里,轻轻的转着圈剥皮,里面金黄金黄,用筷子插到中间分开,热气袅袅升起,地瓜泛着亮光,流着油,喷香喷香,一个大地瓜,所有的营养。

地瓜地在我们村非常多。地瓜刨出来,就在地里直接分。磅秤抬到地里,小队会计坐在秤后,一面念名字,一面秤重量,一面记录。男人刨地瓜,妇女负责捡到一起,壮劳力负责推小车往家里送,所有的都井井有序。(我妈说生我的时候就是往家里送地瓜的时候。第一车送来,我妈还在招呼人家倒在哪里,第二车来的时候,我家就多了一个大闺女。那一年的口粮就有我的,我是带着饭碗来的。)地瓜分到家里,太多了,院子里堆的和小山一样。妈妈坐在板凳上,好的没蹭破皮的,轻轻放一边,这些都是要储存到地瓜窖子里的,留着冬天吃。地瓜窖子在火炕的下面,地瓜最怕冻。小的给猪吃的放一边,还有许许多多刨残的,这一些吃是来不及的,而且这种地瓜特别不好储存。聪明的农民总是有办法,有专门的打地瓜片的刀,一手拿刀,一手握住地瓜,几下,厚薄均匀的地瓜片就切好了。然后妈妈挑到山坡上,倒在地下,然后我就开始干活了,我负责一片一片把地瓜片摆开,不要重叠。妈妈回家继续打片。经过几个太阳,每天再翻一次,翻也是小孩子的工作,地瓜片就晒干了。这样好储存,可以做地瓜干饭,但我们家一般都是给猪吃。

给猪吃的干地瓜片不能直接吃,要拿到碾上碾碎。碾是什么现在的人大概都不知道吧。碾是把谷物,地瓜片等碾碎的工具。分两部分,下面是一块巨大的碾盘,碾盘边缘处凸起,挡住被碾压的东西不掉下去。上面是碾砣,碾砣长度小于下面碾盘的半径,碾砣的直径很大,大约一米吧。碾盘和碾砣用各种巧妙的机关安装到一起,然后人们推着碾棍就把石碾转动起来了,石砣很沉,什么东西都能碾碎。石碾有两处,一处在村子东面,离我家很近,一间摇摇欲坠的破草房子,不知道它是那年那月建造的,房顶的草已经掉光了,露着几个大洞,很有鬼屋的感觉。但是却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地方之一,经常光顾。我爸爸碾地瓜片的时候我一定跟着去,使大劲龇牙咧嘴的帮爸爸推。这一些都是非常有意思的事。

玉米也是从玉米秸上掰下来就分,有一次不是送到家里,是一户一户的分好,堆在地里,各家自己去推。我爸爸放学以后才能去,我自告奋勇的跟着他去,玉米地很远,要翻过一座小山。爸爸一趟一趟的用小车推,推到很晚,我和爸爸走在山坡的小路上,那天的月亮真圆真亮,感觉就和白天似得。现在想大概是八月十五前后。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是月食,走在路上,忽然发现天暗了,月亮缺了,爸爸跟我讲是怎么回事,我当然不懂,以后学到月食,就记起来我看见过,是很清晰的记忆,今天也记得那月光如水的晚上,我和爸爸走在山路上。

我们村满山的苹果树,烟台苹果在很早以前就非常出名。当时最主要的苹果就是红香蕉,金帅和小国光。红香蕉芳香浓郁,小国光酸酸甜甜。金帅苹果最好吃,果肉金黄,有一种特别的味道,现在的苹果都没有那种味道。我们村有一块地的苹果最好吃,我爷爷说那块地曾经是我家老祖宗的果园,烟台的苹果指的就是那块地。以后跟别人说起,他们说:不对呀,烟台苹果在我们村。可见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每一个地方都觉得最好的在自己村里。苹果好的都交给公家了,或者卖了,给队里赚钱,分给村民的很少,也都不算好,苹果对我们来说也很金贵,在下完苹果以后,我们也到果园里去拦苹果,树溜子之类的小苹果都捡了回来。

深秋,各种农作物都进了家们以后,就开始准备过冬的柴草了。一家一户分草片,只能割自己家的草,草片用抓阄的方式分,分的不好也不能抱怨。我们小孩子也有活干。山里有许许多多的大白杨树,秋天的早晨,叶子落满地,厚厚的,又新又亮,爸爸用竹子刻一根竹签,一头尖尖,一头刻上凹槽,在凹槽处系上长长的绳子,绳子的尾部系一根两寸长的树枝。我们来到大白杨树下,用竹签穿起叶子,穿满竹签撸到绳子上,再接着穿起,小孩子都喜欢干这个工作,比游戏还好玩。一会功夫绳子就满满的了,然后我们拖着叶串子浩浩荡荡的回家。到家以后把绳子尾部的树枝解开,树叶哗的掉下来,我们再到山里去穿叶子,一天能够穿回来许多叶子,第二天又有了新的叶子铺满山坡,我们继续工作,这是多么有趣的童年呀。

柴草和粮食都备齐了以后,爸爸开始给蜜蜂灌糖浆,然后一箱一箱的搬进空屋子,我们准备过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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