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和妈妈必须有一个人要生这样的病,我的答案会和妈妈一致,对,由妈妈来接受病痛。
我是妈妈的闺女,她的心肝宝贝,她的小棉袄。新闻上太多为子女求医而奔波劳累痛哭流涕的双亲,他们抚养子女却要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境地。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47岁的生涯里她吃了太多苦,对,我知道生病很苦,可是一颗焦灼的母亲的心更苦啊!曾在消化科走廊看见一位27岁的独生子青年,很不幸,他感染的是HIV,我不知道它与癌症而言哪个痛苦会来的更为剧烈,可是我知道都是暗无天日的痛楚。他的双亲都放弃了工作陪在这里,生活用度非常用心,俩人轮流回家做饭用保温桶带过来,然后一起看似心满意足的目睹孩子吃他们给做的饭。闲暇时,他们会找病友聊聊天,聊聊老家,聊聊共同认识的人的现状。我不知道在这背后在寂静的夜里他们承受了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将半生岁月与精力给了孩子,如今孩子的生命轨迹却越行越远。失孤家庭的痛苦大概只能以泪诉说吧,又或者,说不出的痛苦才最痛苦。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她太累了,生活格局又有限。如果我生病了,她一定不知所措,而且,假如是我生病了,那么病情一刻都瞒不住我,我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我的病情,然后是母女二人的以泪对目。妈妈是个感性的女人,她的心疼会全部化作眼泪溢出来,她哭红的双眼即使背过身去,我也能看得见。我不能想象她承受生活重担的肩膀如何再承受的住女儿的渐行渐远。她会去借钱,不出意外,大概也能借到我现在的数目,3,4w。这些钱意味着支架手术的顺利进行。我没有生病,我可以网络募集捐款,那些数额稍大的我都有记录,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的人生还长,还有无限可能,恩情的报答能力会比妈妈强,会比妈妈容易。假如我病了,家财尽散,网络募集的钱也都用于医疗费用,那么,妈妈身上的担子就太重了,嗯,那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太难,本来弟弟就还在上学,本来父亲就是个残疾人惹她生气到不行还要等她养。妈妈,生病的不是我,承受病痛的也不是我,但以后照顾弟弟照顾父亲的责任在我,妈妈,这样的闺女成了往日的你,你放心吗?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我不愿想象妈妈在一次次的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是怎样的心情。记得妈妈曾和我说,大概是去给我办事吧,对方要求签名,还一边轻蔑的笑,大概笑她字丑,她心里很生气。妈妈一生要强坚韧,妈妈一生铁骨铮铮。本想着有机会待她老了,嗯,是等我有能力了送她去上个老年大学,她很聪明,她有接受更高教育的权利。弟弟也有权利,往后的人生抚养弟弟是我最大的重任,妈妈亲手交给我的重任。我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妈妈很宠我,如果生病的是我,承受病痛的我一定会变本加厉,会更肆无忌惮。所幸,妈妈没有看到将踏上人生归途还满是怨言的沮丧脸,所幸,小棉袄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是懂事可爱的,她爱我,远比爱自己更多。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在最黑暗的日子里我不知道该和谁诉说,以往难过的话都和妈妈讲, 她的人生哲学会化为最浅显的语言,最有力的行动来帮衬扶持我。以至于而今妈妈病情加重,服侍她,尤其是需要多个人参与的某个环节时,我总是恍惚,这么难我不知道怎么下手啊,妈妈呢,妈妈去哪儿了,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然后回过神来才知道正在服侍的就是妈妈,她已没了力气告诉我该怎么办。一直以来,妈妈是我的精神寄托,眼里看的是她,夜里梦的是她,心里念的是她。以她为荣的我总想念她,想念我可以依赖可以撒娇可以询问意见可以获得帮助的她。或者,我就只是舍不得她,我就想照顾她,我就想爱她疼她。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我6.19回家,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妈妈,那时候她黑瘦,体重已经下跌到80+斤。难过的情绪溢上心头,我该早察觉的啊,我怎么那么后知后觉,之前回家妈妈就和我说过一起干活的妇女属她手最黑。黑到不正常,我怎么就没有察觉,去年小叔走了,我难过之余觉得上天一定不会对我们家那么不公平,家人以后一定能和和睦睦的,是对带走我们亲人的补偿。不曾想,恶疾那么快再一次闯入生活,那么快带走了我此生最亲最爱的妈妈的生命。如果是我突然不正常的黑瘦,妈妈是不是一定会发现。是不是病情能被更早的发现。 倘若最后的结局一样,那么妈妈是不是会比我承受更长更痛的难过啊。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她走的那天,从凌晨就开始断断续续的讹人,一生要强的妈妈就连最后的讹人都带着商量的语气,诸如你帮我掀掀腿哈。每句话里的语气词现在看来都饱含心酸,照顾她五个多月,与其说是照顾她,倒不如说是感受了最后的深情母爱。能自己做的事情她绝不让别人做,除了最后这几天,真是没怎么照顾她。心疼这样的妈妈,心疼我这样的逝去的妈妈。如果是我生病,我一定由着性子各种作,我一定会让妈妈痛不欲生的。妈妈,生病的是你不是我,在必须有人要生病的前提下,这是不是最好的安排。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妈妈走了,看着婶子为我家各种操心,我跟她屁股后面喊得时候好几次脱口而出一个妈字,察觉到不对再改口。从知道妈妈病情的那一刻,我就开始为将来的如果有一天做心理准备。五个多月,最后我还是不能接受。妈妈下葬的那天,我抱着妈妈的棺材看着院子里站的老老少少的人,眼泪哗哗流,六十多岁的大爷还有妈妈,五十多岁的三大娘还有妈妈,婶子九十多岁的妈妈也还硬朗,外面那么多人都还有妈妈,可我没有妈妈了,我在23岁的时候没了47岁的妈妈。如果这一幕换过来,躺在里面的换作是我,那么妈妈是不是都哭的休克了,于她而言,失去我的痛苦该怎么承受,大概于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而言,生命不能承受之痛大抵如此吧。舍不得她那样撕心裂肺的难过,舍不得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饱受岁月凄苦。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妈妈临终前已经发不出声音,嘴里模糊的念着同一个字:蛋。嗯,对弟弟亲昵的称呼,她不放心他,不放心他,不放心他。妈妈曾一度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弟弟,让他好好上学读书,她叮嘱我弟弟读大学之前不要让他出去干暑假工,大概是那些年的暑假我总是身处异地为生活奔波。妈妈着实心疼吧,可能我对妈妈说了太多的抱怨。妈妈都记在了心里,妈妈对我交代好,是怕弟弟以后怨我吧,她总是希望我们俩关系好好的,在这人世间我们俩成了彼此最亲的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呢。妈妈,我会像答应你的那样,好好照顾弟弟,好好生活,好好的在这人世间走一回。如果生病的是我,我哪会考虑的这般周全,如果走的是我,照顾双亲的重担都落在了弟弟一个人的肩头,那么地下的我一定会不安会内疚会难过会心疼。可是,这一刻,我好想你,妈妈。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其实我很生气弟弟的一些举动,妈妈总是盼着他周末回家,每次都提前好几天盘算让我给他做什么吃的。准备什么衣服。可是回家的弟弟很少同妈妈坐在一起吃饭,他总是想着玩手机,总是让妈妈的心凉了一截又一截。我生气的是,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没问题,觉得对妈妈尽心尽力,觉得问心无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宽慰自己,该说这个得知妈妈时日不多的十五岁少年太小,还是该说他天生随我爸我回天乏力。
我情愿生病的是妈妈。就像现在,我还总是情绪无端崩溃。我不敢想,如果现在九泉之下的是我,妈妈会是怎样的状态她该怎样继续生活。我记得邻居家出了意外的小哥哥,听说了之后我站那愣了一秒接着嚎啕大哭,妈妈红着眼让我小点声,怕小哥哥妈妈听到哭声会更加难受。妈妈总是善解人意,命运却这般不公。小哥哥走了很多年了,心里一直还用他去了外地的谎言欺骗自己,妈妈走的第九天,我却什么谎言都欺骗不了自己。愿那里没有病痛,愿那里一切都好。
妈妈我很想你我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空气里都是你的气息。
我会好好生活,我会好好生活,我会好好生活。真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