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梦相托,将男女交欢故事搁置在一段壮美的峡谷之巅,再用云雾包裹……这样娴熟的虚拟手法,竟出自2000多年前的一位古人,难怪天底下的文人们一提起“巫山”便神采飞扬、想入非非了。
因了《高唐赋》之非同凡响,更由于《神女赋》之横空出世,世人便永远地记住了赋作者的名字:宋玉。
考察先秦时期擅长楚辞的作家,宋玉与唐勒、景差齐名,堪称继屈原之后的第二大诗人,对辞赋和散文的发展,其功至伟,中国文学史将他与屈原并称“屈宋”。
宋玉的作品,《汉书·艺文志》著录十六篇,现尚存有《九辩》、《招魂》、《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笛赋》、《大言赋》、《小言赋》、《讽赋》、《钓赋》、《舞赋》、《对楚王问》十三篇。
其实,《九辩》才是宋玉的代表作。在评家眼里,《九辩》以其比对、夸饰、双声、迭韵等独特艺术手法创作而成,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悲秋文字。
文学层面上的《九辩》,存活在鉴赏者目光里。
而宋玉辞赋中的“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曲高和寡”、“巫山云雨”等精彩辞章,则已成为历代人们引用的典故。
文字不朽,宋玉幸哉!
宋玉,字子渊,战国时楚人。约生于公元前300年,卒于公元前230年。其出身低微,天资聪颖,善于巧辩,精通音律,师承屈原,才华出众,具有正义感和爱国主义精神。
传说宋玉又是历史上著名的美男子,古代笔记、小说、戏曲、话本中往往以“美如宋玉,貌若潘安”形容男子之俊美。
宋玉仕途坎坷,政治上终不得意,仅在楚襄王时期作过文学侍从、大夫之类的小官,后遭诋毁,被王疏远,悲愤满腔,抑郁而亡。
关于宋玉的生平事迹,历史上的直接记载不多,《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只肯定了宋玉为楚国人:“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
《汉书·艺文志》也只称宋玉为“楚人,与唐勒并时,在屈原后也”。
楚国之大,幅员数千里,宋玉究竟是楚国哪个地方的人呢?
因宋玉宅墓之故,魏晋南北朝以后有四属之说:江陵、秭归、宜城、钟祥。江陵、秭归二地仅庾信、杜甫、陆游的诗赋中有“宋玉宅”文字。绝大部分史料对称宋玉为郢人之说均无驳论。只是,尚有三点疑窦:第一,宋玉为楚鄢人;第二,宜城县南有宋玉宅;第三,宜城、泌阳等地有宋玉墓。
当今各地争抢古人的事,层出不穷。似乎一但拥古人为“己”有,当把的经济就能发展了,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研讨宋玉究竟是钟祥人、宜城人或其它什么地方人,非本文话题也。读者诸君只要记住屈原和宋玉皆楚人就够了。
此外,还需弄明白几个地名:鄢为鄢郢,为楚国纪郢之后的第三都城,与第二都郢相距不远。当楚威王至楚襄王间,楚都朝班则经常在纪郢、 郢、鄢郢、郊郢(即郢中)之间流动,而楚襄王时,据《史记·楚世家》载“郢中立王”,鄢在当时只是外交好会的城邑:(顷襄)“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
有趣的是,我们前朝亦有“抢名人”现象,兹录如下:
鄢郢(今宜城)有宋玉墓,清嘉庆二十一年重修墓碑时,碑文有“阳春白雪千人废,暮雨朝云万古疑”等句。
而钟祥却有“阳春白雪”巨碑和嘉靖皇帝之父兴献王亲制的“阳春台赋”汉白玉石巨碑。
宋玉自已在《风赋》卷首说:“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
兰台位于楚别邑郊郢,“阳春白雪”的入歌传唱完成于郊郢,“阳春白雪”青石巨碑今尚存于钟祥博物馆,古《乐府》又有吟兰台泮水和宋玉井泗泉水诗:
“冉冉水上云,曾听屈宋鸣;涓涓水中月,曾照莫愁行”。
古迹的存在,似乎也在替宋玉为郢中人帮忙。
兰台即楚宫,东侧有宋玉宅、宋玉井。因“阳春白雪”,郢中名胜阳春台、白雪楼驰誉千古。从战国至今二千多年,但遗址仍然保存:郢中城内兰台巍巍雄峙,城北阳春台花树掩映,仍为胜景大观;白雪楼遗址下的石壁上仍清晰可见当年汉水沧浪拍过的痕迹;宋玉宅旧址今为市实验小学校园,宋玉井的甘冽清泉今天仍可饮用。
读《高唐赋》,读者也许会有疑惑:宋玉本人,到过巫山么?
回答应是肯定的,不熟识长江三峡和巫山地貌及其云雨气候特点,断不可杜撰出逼真的场景。尽管宋玉在《高唐赋》篇首曰:“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
宋玉作《高唐赋》,是宋玉给楚王讲故事,楚王听着高兴即让宋玉给他“赋”一回。但后世流传之《神女赋》却成了:楚王作梦,楚王给宋玉讲梦,讲完后让其再给他“赋”一回。
其实,这极有可能是“王”与“玉”的混淆。真正梦见“神女”的是宋玉,这位“神女”或许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
宋玉《神女赋》中那位“巫山神女”,其象无双,其美无极,让春秋两大美女毛嫱、西施黯然失色。他使出浑身解数,描绘了神女的各个细部与体态、表情,把神女视作自然界所生成的最美丽的存在。
其实,宋玉笔下的神女,不过是他自己所欣赏过的各类人间美女的典型“神化”。有人猜度,神女之原型,是宋玉曾经钟情的楚宫中,一位艳丽端庄的佳人。若果真如此,则登徒子在楚王面前打宋玉好色之“小报告”,并非空穴来风。
乘着夜色,让我们沐浴更衣,在灯下虔诚地拜读宋玉的奇辞妙赋吧——
《神女赋》
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王异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梦若何”王曰:“夕之后,精神恍忽,若有所喜,纷纷扰扰,未知何意?目色仿佛,乍若有记:见一妇人,状甚奇异。寐而梦之,寤不自识;罔兮不乐,怅然失志。于是抚心定气,复见所梦。”王曰:“状何如也?”玉曰:“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绩盛文章,极服妙采照四方。振绣衣,披裳,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乘云翔。披服,脱薄装,沐兰泽,含若芳。性合适,宜侍旁,顺序卑,调心肠。”王曰:“若此盛矣,试为寡人赋之。”玉曰:“唯唯。”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近之既妖,远之有望,骨法多奇,应君之相,视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独悦,乐之无量;交希恩疏,不可尽畅。他人莫睹,王览其状。其状峨峨,何可极言。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湿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郎兮,多美而可视。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质干之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故纵而绰宽。动雾以徐步兮,拂声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而不安。澹清静其兮,性沉详而不烦。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怀贞亮之清兮,卒与我兮相难。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神独亨而未结兮,魂茕茕以无端。含然诺其不分兮,扬音而哀叹!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 于是摇佩饰,鸣玉鸾;奁衣服,敛容颜;顾女师,命太傅。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采相授。志态横出,不可胜记。意离未绝,神心怖覆;礼不遑讫,辞不及究;愿假须臾,神女称邃。徊肠伤气,颠倒失据,黯然而暝,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光阴荏苒,如今在巫山找不着宋玉的足迹了。但神女峰没有消逝,高唐观遗址尚存。宋玉笔下的“神女”,已然积淀为一个具有永久生命力的原型,无论是《金瓶梅》还是《红楼梦》,后世作者欲表达女性之性爱与美艳时,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回溯巫山、仰望神女。
司马相如的《美人赋》如是,曹植的《洛神赋》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