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我们仨》

      再一次重读《我们仨》这本薄薄的小书。记得第一次读是在十多年前了，大一时一个淫雨霏霏没有课的下午，不到二十岁的我蜷缩在宿舍阴冷寒酸的被窝里，北方的早春天气总是来得乍暖还寒，欲言又止。想要午睡却因了宿舍清冷逼人的凉苦未能如愿，所以我只用了那一个下午，便顺畅读完了杨绛先生（钱钟书夫人一生喜欢别人以“先生”呼之）这本温馨中沁染淡淡忧伤的回忆散文。

      当时的我显然未能理解杨绛先生凝诸笔端的诸种深厚情感，只由衷觉得杨先生学养深厚文笔扎实，若不是做了钱钟书夫人定能成为出色的女作家，且声名未必在钱之下。及至十多载光阴白驹过隙，我自己也为人妻母初尝人生百种况味以后，方才渐渐读懂了杨绛先生文字背后那些历百岁人生沉淀发酵的醇厚情感。

      我常想，必是因了累世累劫的殊胜善缘，人们才可以在众生颠倒的流离辗转后于此生肉身相认，结为夫妻子女相扶相伴着走一小段人生的道路。世间寻常夫妻大多是冤家，彼此磕磕绊绊几十年磨合下来，从最初的“相看两不契”转变为彼此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亲人。然杨绛先生是何其幸运，在夫妻相伴的旅程中直接省去了磨合调试的漫长岁月，众所周知，她和钱钟书少小结伴远渡重洋留学英法，两人在家学品味，人生志趣，兴趣爱好诸方面无不是彼此欣赏，相得益彰。女儿钱瑗的到来更为这个人人羡煞的家庭锦上添花，杨绛先生笔下的“我们仨”普通平凡得和人世间任何三口之家没什么不同，所异者或许仅只是这个家庭的几代传承的渊博家学，和他们一家三口对彼此间的亲情奉若珍宝，小心翼翼珍惜呵护的那份眷眷之情。这些温暖的情感经由杨绛先生用文字熨帖细腻地表达出来，阅读者无不潸动容，被这亲密无间的一家人所深深感动。

      从另个角度看，这或许也是杨绛先生宿命里的某种“不幸”吧。正如她在书中写到的：“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许连上苍也嫉妒这个如此亲爱美满的家庭，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杨绛失去了她最亲爱的两个亲人，我很难想象当时也已垂垂老矣的她是如何承受这接踵而至的巨大打击。面对不可知的宿命，人类的心愿意志显得那么脆弱而不堪一击，杨绛先生所能做的只有默然承受。亲爱和美欢聚一堂几十载的亲人，就此失散了。。。

      此番重读《我们仨》给我内心最大的触动是杨绛先生凝诸笔端那种淡泊宁静，侃侃而谈的安详与从容。长歌当哭，杨绛在痛失亲人茕茕孓立的暮年里著书细细回忆品读与亲人相伴的种种，通过平实亲切的文字重现了那段生命里最美的时光。作为读者的我们读到的不是歇斯底里的悲痛，也没有怨天尤人的悲哀，字里行间浓浓洋溢些的只有毫无矫饰的真挚幸福，以及杨绛先生本人发自内心的满足和感恩。

      我不知道一本书对一个人的影响终能持续多久，不同的读者感受也必定因人而异。可以肯定的是，隽永的好书不褪经典，无论阅读多少遍，收获的感触与体悟都会历久弥新，感动几代人。就仿佛我们平日享用的美食，即使多年后会忘记曾经吃过些什么，但那些停留在身体中的养分会一直滋养丰富我们，成为更美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