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引起郝小“三十而立”里的龙卷风的那只蝴蝶是一个可恶的快递。
那是生日的前一个傍晚，小小正刷着朋友圈打发“马桶时光”，一条白花花的短信跳出界面：【菜鸟驿站】您的圆通包裹已到深圳市横岗街道志健时代广场菜鸟驿站，请凭借“1-2-3459”领取。小小盯着手机迟疑了半分钟，心想自己最近穷得连方便面都吃不起，哪里来的钱网购。一阵慌忙的抽水声之后就是急切的关门声和“哒哒哒”的拖鞋声在楼道里回响着。
快递拿到手，小小没有像往常一样暴力撕开快递，而是眯着眼找寄件人。“罗航”，她几乎要叫出来了，等短信没等到，等电话没等到，居然等到了快递，小小坏笑了一下。
“亲爱的，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我想霸道地拥有你的一生，爱你！”小小忍不住暴力地取出了快递内容物，是纪梵希全套彩妆，她看中了好久，一直没开口要过。套装盒里的小卡片她看了又看，当初罗航追求她的时候都没有写过这样煽情的话，也从来不送她奢侈品礼物，他们逛得最多的就是步行街外的小摊，吃得最多的就是楼下的广西螺蛳粉和女人麻辣烫。罗航总是抚弄着她的长发说：“小小，我这一生把所有运气都用光了才遇见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每当罗航说这承诺时，小小都觉得天在转、地在旋，世界只剩他俩相拥在一起。
正在小小想入非非时，电话响了，是罗航的，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了，他们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了，他们在一起一年多从来没有吵过架，小小特别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段她认为的“终极恋爱”，她抱了必死的决心要和罗航步入婚姻的殿堂，所以不敢行差一步。
“嘿……，你的礼物我收到啦，干嘛乱花钱？”
“小小，抱歉，那个……快递我寄错了，能不能寄回来？”
“可是，上面是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呀？”小小又翻看了一遍信息。
“抱歉……”
“好吧……”
“嘟嘟”，手机刚放到裤兜里又震动了一下，小小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看到短信内容，她抽了一巴掌自己，飞猪软件提示抢到票的内容像冰雹一样砸在她的脸上，她的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良久，没有按下“确认”健。
“嘟嘟嘟……”这次真的来电话了，是母亲大人。
“小小，今年过年又不回家吗？”电话那端小心翼翼地问。
“妈，今年……回家。”
“又是一个人？”
“可能，一个人吧。”
“坐车还是开车？”
“应该坐火车回。”
“面试结果出来了吗？”
“这两天出来。”
简短对话之后，小小血管里翻滚着山西老陈醋，连身上穿着的白色练功服也透着浓厚的酸楚味儿。小小翻着手里的快递，盯着寄件人下的那11个数字呆若木鸡，良久，她才拖着步子到快递公司，正当她把快递递给工作人员时，罗航的来电使她的手触电般收回快递。
“我是古韵艺术团的助理罗航，最终我们团决定留用贺双双，很感谢您这一年来为我们舞团的付出，祝您以后在舞蹈的路上一帆风顺。”
“罗航……助理？”小小脸上已然泪痕斑斑了，她在气哽的一瞬将手机移开，汪汪的眼睛躲开了工作人员的逼视。
“配角名额也没有了吗？”小小的脸已经皱成一团，随时欲掀起一场风暴。
“没有了。”
“下一次什么时候招募？”
“还未定。”
“后勤人员也满了？”
“小……晓不得，如有疑问，请关注官网，感谢您的支持，再见。”
挂了电话，小小吞了一口长气，工作人员矗在原地，眼里含着一丝笑意地盯着小小手上的快递，那似抽搐般一闪而过的嘴角上扬分明在说：“看吧，还不是得寄出去。”小小要回寄快递的秘密在工作人员的笑意里萌生了丝丝羞辱。
快递被盛重其事地握在两只手上，两张面孔凝着不同的陈杂，两双对峙的眼睛暗潮涌动，两张紧闭的嘴藏着一泻千里的剑气，又一个来电让小小夺回了快递，工作人员抱着双臂，出奇地盯着小小耳朵旁的手机。
“郝小女士，元旦快乐，新的一年，新的一个月……”
“房东太太，新年快乐，本来是该昨天就联系您的，怕打扰您过节，这不，想等过了新年再打给您的。”
“不打扰，您现在可以直接微信转账，不用打到我银行账户了。”
“不……是……。”
“哎呀，郝女士，我远方侄子刚深圳，也在找落脚的地方。”
工作人员抱着双臂看着小小挂了电话，又把目光斜落到快递上，他叉开的腿微微抖动起来，像是一只胸有成足的大灰狼等待小羊羔的自投罗网。
“不好意思，我不寄了。”小小扬着脸速速离开了快递站，出了门，她一鼓作气拨通了罗航的电话丢了一句：“你这倒霉的快递，自己想办法解决。”挂了电话，小小从快递站带出来的气一消殆尽，半分钟后的手机震动，让她的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然而看到信息后她的眉头又打回原形。
“小小，过年回家吗？正月初八你在老家么，我那天结婚，你一定要来呀。”小小盯着屏幕神游了几秒。这是小学同学，已经许久不联系了，以往她都会发200块钱的红包祝福一下，可是现在她的微信钱包捉襟见肘，犹豫三秒之后，她果断删掉已经在编辑的信息回复：恭喜恭喜……嘘，就当作没看见吧，她苦笑着关闭了微信界面。
收拾起手机，再抬头看四周，街灯在眼里叠影重重，门店里放着抖音流行曲《沙漠骆驼》：我要穿越这片沙漠
找寻真的自我
身边只有一匹骆驼陪我
这片风儿吹过
那片云儿飘过
突然之间出现爱的小河
我跨上沙漠之舟
背上烟斗和沙漏
手里还握着一壶烈酒
漫长古道悠悠
说不尽喜怒哀愁
只有那骆驼奔忙依旧
……
“嘟嘟嘟……”歌曲未罢，电话又响了。
“快递不用寄过来了，就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没等小小说话，手机那边就只剩下“嘟嘟嘟……”声回应合着那首单曲循环的《沙漠骆驼》：
什么鬼魅传说
什么魑魅魍魉妖魔
只有那鹭鹰在幽幽的高歌
漫天黄沙掠过
走遍每个角落
行走在无尽的苍茫星河
白天黑夜交错
如此妖娆婀娜
蹉跎着岁月又蹉跎了自我
小小多一秒都不想再看到快递，立刻找寻另一个快递站。她失魂落魄地在人潮涌动里攒动，眼里装着深圳街市流光溢彩的繁华，心房里却只有一汪苦水荡来荡去。只有喧嚣和热闹才能麻痹泪小管，只有与陌生人偶然四目相对时才不那么闪烁。
“嘟嘟。”
小小隔着泪水看到高中玩伴群发来一条消息：姐妹们，不要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哟。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小小冷哼了一句。街道旁的公共音响里响起了女主播的声音：“女人千万不要忽略一个可怕的日子，就是三十岁的分界点，人家都说“三十而立”，“立”不起来就是个坎，如果迈不过去这道坎，……”
“原来是即将要过坎的日子……过不去……”小小思量女主播的话语。
寄完快递，小小回到家将手机恶狠狠地砸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