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散步,风顺着河轻轻荡来,团团点点的花梢云,底部粘着厚重的瓦黑色,顶部托着亮丽活泼,在一片蓝色下慢慢悠悠的。月官便坐在河边的长草上,心想着自己就是那云,定是尽心尽力将自己亮成完全的光亮亮的晴天,剔去那黑乎乎的部分。封闭环境里的姑娘,总希望自己在好的心境下如太阳下的万物一样经营自己对天空的爱情。像那小河里的青蛙一般,眼界虽然只有河水那么宽,但它们的叫春淹没整个河流的春天。
月官曾在初春的早晨收集了一瓶花香,放在对面那座山顶上召唤鸟儿,她期望鸟翅膀上驮着她惬意的灵魂来看吃。山里人是懂得鸟的,鸟飞舞云之下草之上,给无数个姑娘歌唱人前树后,对所有相思宿月眠星,对梦中的魂牵挂微风细雨。
月官就在想啊,她想着哪只鸟儿向她鸣叫,对她眨眼,然后停在她肩头同她说悄悄话。那时候,她的脸庞并不红,只是夕阳的余晖撒上去,仿佛闪烁着菩萨之光。而此时她脸上的夕阳红被心里泛起的潮红彻底驱赶,并且那红色占据了她粉白的脖颈。因为她听到一个男子声音在她身后说说:“一只鸟儿在树上,那只是树。两只鸟儿若在树上,那不是树,是家。”
月官没回头,“呸”了一声,嗔说:“无聊,明明是鸟窝。”月官知道来的是惠山。她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且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惠山跟月官同岁,他仿佛全身长满筛子眼儿,经常稍有劳作便出水。所以身上的气息特别浓,但这气息并不难闻。对于月官这十七岁的小姑娘来说,那味道简直比风信子的花香还能让人迷醉。
惠山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她的话,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坐下,张大了嘴巴乐呵呵。月官白了她一眼,问说:“活干完了?”惠山说:“朱大胯子家又在盖房子,不知道盖那么多房子作甚?男人盖房子就要娶妻生子,可朱大胯子他娘的生了三个女儿。”说完哈哈大笑。
月官笑说:“那不是为你盖的么,当个上门女婿,美死你。”惠山一咧嘴,说:“那不行,朱大胯子的女婿,也得是大胯子,你看我胯子这么小,不行。”
月官突然想起云二姨,心底里一股凄凉像是生气一样冒了上来,顶得她喉咙一阵难受。男人盖房子是为了娶妻生子,算是成家立业的标志。女人这一生做什么呢?是不是一生便像是整个盖房造家的过程,一直在过程中,一直在建造。可是,她建造了房子做什么呢?
等人?!
惠山完全没注意到她心里的事情,自己心里的事却像是馒头上的苍蝇一样,你不赶它你难受。他便想动手摸一下月官那鹅蛋脸,哪怕碰一碰她散乱的刘海。可是他只是把手掌在大腿裤子上搓了一搓,全是汗。
月官爱瞎聊,村里的男子都爱跟她聊,不仅是因为她温和好看,更因为她胸部发育的比村里任何其他同龄的女孩子要大。大到他们想吃了它,甚至他们在吃馒头的时候,心里想得都是在吃月官的乳房,所以吃得狼吞虎咽,他们的母亲就用筷子打他们,骂:“饿死鬼掐你肠子了?慢点吃!”
黄昏绝对是个淫荡的时刻,至少让人能产生对荷尔蒙的渴望,仿佛是土地主晚饭后对水烟的渴望一般。所以,成熟的女性都懂得约会时刻的把握,约女孩吃早饭的,那是恋爱,约吃中饭的,那是排遣。若是约女孩吃晚饭,那跟天气预报的黄色预警一样,已经升了一个等级。早、中饭后,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而晚饭后,可做之事甚少,胃已饱,便即思淫欲。
当河面上的风带着柏树和药草气味,送来夕阳的味道时,月官身边的惠山仿佛是踩着一个令人晕晕乎乎的旋律,慢慢靠近。
月官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他,说:“起开,你做什么死?”惠山跳了起来,跑开了一些,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转头钻进一片长草里。月官见他走了,心里的惊吓慢慢褪去,可爬上来的反倒是微微的失望。望着夕阳剩下半个脸,抓着山头上草摇摇晃晃的往下溜。莫名的惆怅。
惠山却回来了,他用野草野花编了一个圈儿,像是个五彩斑斓的帽子,戴在月官头上。月官也不反感,就戴着。两人听着山里鸡鸣狗吠,牛哞驴嘶。用闲话把半个夕阳送走,将淡淡的黑色迎来。
月官说:“回吧,明儿还早起干活。”惠山说:“我也去你家逛逛。”
两人往家走的时候,惠山不自主的跟她勾肩搭背,月官也没抗拒,这在山里是正常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月官的右手抓住惠山的右胳膊,因为他右手从她脖子垂下来,恰好在她胸前。惠山自然碰不到。
但月亮出得早,渐渐有一些朦胧的亮。月官抬头看了一眼惠山,惠山见到的她双杏眼里,像是水里荡漾的月光。他的手不自主的轻按在了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低下头去便吻她。月官“嗯”的一声,像是打嗝,可这打嗝能让人酥软,惠山只觉得全身酥得仿佛要融化的糖。他明显感觉到她的小虎牙咬着自己的下唇,那酥便连成一片鸡皮疙瘩,一个抽搐,便觉得自己有硬梆梆的东西顶着她。他只觉得脖上很重,她一条胳膊挂在他脖子上,仰着面。
四只脚不断地踩着麦苗,他们走的是小路,直接踏着半尺高的麦苗回家。麦苗很疼,它们弯下腰去,甚至流出稚嫩的绿汁,可是当四只脚离开的时候,它们还是能直起腰来,它们不抱怨,那疼,那汁,是它们给春天交的税,它们情愿让这绿色的汁水淹没整个春天,春天里的一切。恰似惠山和月官,此时想淹没彼此。
他们终于躺在一个麦草剁上,惠山哆哆嗦嗦的在月官的薄衣下摩挲。他没摸过女人的胸,也不认识胸罩,解了几次都没解开,心中骂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么高级,索性插队一样将手从胸罩下伸入。那温热绵软的感觉让他惊叹留恋,竟然让手停在上面,整个人石像一般静止。月官强行按下他的头,吻他。
惠山突然狰狞,他想咬牙,却没想到咬痛了月官,她“啊”的一声叫,打了一下他的头。惠山双手突紧,他想起了他妈给他擀面条时揉面的动作。
这动作太粗鲁,但是月官很享受,她嘴里“嗯唔”着,蛮横地亲他。但她只是抱着他的头,惠山也不懂尚有其他地盘可以攻占。他只觉得似乎自己有东西没地方放,像新入伍的搜寻队员在胡乱搜寻。等他反应过来时,月官突然推他。口里呜呜说道:“你不能亲我!”他的手还没分清楚内裤和皮肤的感觉,便被她推开。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惠山的一只手还在她胸罩内,她双手用力推他。他的手虽然离开了她的身体,但胸罩却被他扯下来,抓在手里。
月官也不理会,说:“我回去了。”月光下可以看到她脸上娇羞的笑。惠山拉住她,轻轻摘她头发上的碎草屑,口中说:“你这样回去你妈会问你,你要回答你去打猪草了?”说罢自己也觉得好笑,月官也想笑。却见月光下明显有一个影子在身旁,吓了一大跳。转头时只见面前一个女人,人如清月,旗袍吮吸着淡淡的月光,五官虽然瞧不清,但她立即满脸通红,叫了一声:“云姨。”转身就往家里跑。
惠山也叫了声:“二姨。”猛惊醒自己手里捏着一个胸罩,急把手伸到背后去,局促不安,一声汗,全身皮肤硬梆梆起来,像一件被汗水浸透又被晒干的劣质衬衣披在身上。原本硬着的地方却突然软了下来。云姨却一动不动,月光从她身后洒过来,她脸上一层夜的黑纱,无法看清。但惠山觉得自己心里在长毛,一直长到戳破皮肤,他想那双眼睛一定在黑暗里盯着自己。
云姨是月官的二姨,虽然出身山里,但全不像山里人。她已过四十,未嫁。呆在娘家,穿着旗袍,从不干活。别人日作夜息,她昼伏夜出。因为据说她在国外待过,时间差倒不过来了,这十多年了,时差也没倒过来。因为她不想倒过来。
云姨跟月官差不多大时,跟月官一样美。美的事物,谁都爱,也等待着人爱,也会去爱人。云姨就爱上了一个男子,不属于山里的男子。风雅,潇洒,翩翩君子。云姨要嫁他时,他却结了婚。原因不明,自称身不由己。
云姨却也不生气,便租房在在那男的家对面,每天望着他进进出出,当然,也看着他出双入对,她也不走,她在等着他的诺言。那男子后来去了国外,不知何国,云姨便也跟着去了国外,依然住在他家对面。时间那时候真慢呀,像一个颤巍巍的老人,似走不走,慢悠悠的过了二十年。
诺言并没有实现,男子却杳无音信。
云姨依然淡淡的,平静地回了山村,守着那个时差,等着那个等!她从无半句怨言,任凭别人说三道四,她从来温和得如那小山村的山,那小山村的小河,那小山村的微风,那小山村的夕阳。
她一向那么安静,她一向出现在人少的时间,人约黄昏后,黄昏里没人。但今天的黄昏后,月光下,有手里拿着一件胸罩的惠山。
惠山想说话,却无话可说,转身想逃,却突然无法动弹。
两人,不,一个人,一只像鬼的人,便这么站着。
惠山觉得云姨在慢慢走近,拔步便跑,突觉裤裆一紧,微疼。他吓得魂飞天外,云姨却用力一攥,惠山此前的一枪情欲,突然喷涌而出,裆部湿得一塌糊涂,然也减小了大小,增加了润滑,轻而易举便逃出“魔掌”。他扔掉那件胸罩,没头没脑的跑进麦田。从前有一只兔子在前边跑,后边有一百人在追逐,不是兔子可以分成一百只,只因名分未定。惠山没想到这只兔子的事情,但把兔子给了莫名其妙的人。
云姨捡起地上那件胸罩,抬头望着月亮,月光漫上她的脸,细腻、光滑,一个鹅蛋形的光晕,聚焦在两弯眉下清澈着。她缓缓垂下头,望着脚边黑轻轻的麦苗,麦地边上,有一株大槐树,树里的鸟儿,安静的吸吮着风,等着梦。一只鸟儿飞进去,又一只鸟儿飞进去,很多只鸟儿飞进去。而云姨只能看到树,看不到鸟儿。树啊,是鸟的天堂,树啊,向着天空不断长,天空,是树的宗教。云姨的宗教,在远方,远到一无所有,可是她的心里没有鸟儿来安息,风吹不透。
风过来了,麦苗酣睡中翻了个身,树做了鸟的摇篮。云姨把那胸罩放在鼻边闻了闻,她闻到了天的蓝,蓝的味。她缓步往河边走去。走到一片苜蓿地边。小路的土,和着各色花香,掺着夜的凉。
进入秋天的苜蓿,才会开满红白紫绛各色的花儿,在晚风里波荡起伏。此时的时间,苜蓿泛滥着嫩绿,也有早出的紫红色的花儿。
她看不见那些花儿,却问得见,她内心涌起仿佛春日花开时的那种悸动。于是,她呆呆地望着这一片略带夜色的苜蓿,闭着眼睛,不住喘息。突然,一双手从后面猛地伸过来抱住自己,而且,就抓在她的双乳上。她一惊之下,就觉得那渴望已久的感觉电也似的袭遍全身。那双手粗鲁而有力地捏她的胸。她不知道这人是谁。心里一股犹豫的冰凉,身子也稍微挣扎了一下。可是,这挣扎完全没有力道,在那双大手的掌控下,简直如泥牛入海,随即,她就迷迷糊糊,倒在了厚厚的苜蓿上面,飘飘荡荡,就像躺在云朵上……
那双手,是粗糙的,是干枯的,却在她身上得到了雨水般的灌溉。
那片苜蓿地是村头老鳏夫王万有的,万有老汉早年丧偶,只有一个女儿,已经远嫁他方。只有他一个人和三头老黄牛在村头孤苦伶仃的过日子。村里人都是白天就收拾好牲口的草料,偏偏这个王万有总是每天擦黑才给牲口刮草。这日下午,他一个胡乱弄着吃了饭,抽了一袋烟,提着镰刀绳子,乘着傍晚的凉风来自家的苜蓿地刮草。谁知道走到苜蓿地头,却碰上了云姨。
王万有丧偶已久,老光棍的日子实在过得苦,对女人的渴望比撒哈拉沙漠对雨水的渴望还强烈。他多次看到云姨傍晚出来,每次都心里激动地像刚被八路军从地主手里解救出来的贫农一样,哈喇子露水似的流在了地边的草上,可惜,这“露水”完全不是晶莹的,而是浑浊腥臭的。
他曾经强自忍着,但每次看到云姨,只觉得全身都痒,痒得他血脉膨胀,只觉得心里都在痒,于是一边看,一边用干枯的手指上脏兮兮的厚指甲不断地抓身上。每次回去,他就打那几头牛出力,把牛打得乱跳,直到他汗透衣衫。当然,不但他家的牛没吃好,他也没睡好,连喝几大碗凉水,还是觉得口渴。
云姨却仿佛在做梦,她从来没在意过人,只在意山,在意水,在意风,在意鸟语花香。
第二天,云姨的气色出气的好,家人都很惊奇。她两三年了,第一次早起,第一次赶上山里的时间。她在呼吸清晨的气息。
月官去找惠山要回胸罩,却在路边看到自己的胸罩被一根棍子挑着,插在苜蓿地里,带着晶莹的露水,等待着阳光来风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