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抚我小,我护你老(3)

“老”,也许并不可怕,但往往让人猝不及防!

   真正意识到母亲老了,是母亲出现了初期老年痴呆症的征兆。那天上午,我正在单位上班,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里母亲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三丫头,我出不了门了!你快回来救我啊!”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家,才发现原来是母亲把自己反锁屋里了。任我在外面如何喊叫、解释,母亲都不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笑,这个时候的她反倒一点都不着急,似乎只要我在,她就很安心。她很是柔和地央告:“三丫头,你快救我出去啊!”她已经完全忘了,她只是自己把自己反锁屋子里了。最后,当我怎么也开不了门,她才着急而委屈地哭了。我只好一边哄她,一边去储藏室里找梯子。幸好,屋子在二楼,我把梯子搭在窗口,自己颤颤悠悠地爬上去,已是双腿发软。我灰头土脸地站到屋子里地面上,母亲立刻一脸好奇地迎上来,双眼泛着精光:“三丫头,你真厉害!快教教我,你是怎么飞进来的!”可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下午赶紧叫老公请个师傅把窗子钉死了。

   经过这一翻折腾,我才发现母亲的不同寻常。带母亲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说母亲是典型的初期老年痴呆症。我一下子懵了,平常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呢?现在想想,确实早已初露端倪,先是母亲做菜掌控不住盐味了,时咸时淡。一直以为母亲年纪大了,眼力不济,可戴了老花镜后依然不见改观。母亲记忆力也有衰退的迹象,你交代一件事情,刚说过一遍,一转身她又忘了,又回来问你说啥了。你说刚不是说过吗?她自己也笑了:“是吗?”有时候我在房间里正忙着,她直直地撞进来:“三丫头,我有事跟你说。”一脸郑重着急。“什么事啊……妈你先等会儿……”说着手里并没有停下来。她便坐在床头等待,终是不耐:“哎呀!我说三丫头,你好了没,我有重要的事情……”“好了,老妈!快说你的重要事吧。”我终于坐直身子,转过头,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看着她。我知道,如果继续不理,她便会闹脾气的。“我……”她有些惶惑地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来……我怎么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她有些不解地愣了一会儿,小声咕哝着一路出去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是跟着我住的,已有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母亲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勤劳能干、干净利落的,我仿佛是她年轻岁月里悉心照料的孩子。她把一家老小照顾得舒舒服服,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我一下班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春节期间,上大学的女儿回来,撒娇给姥姥梳头,忽然惊讶地大叫:“妈妈,你快来看啊!姥姥都有白头发了!一根、两根……姥姥你怎么这么多白发!”母亲心平气和地笑道:“人老了,怎么会没有白发?”忽然意识到,母亲今年六十四了呢!母亲的一生都在为儿女和这个家操劳,从来都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和女儿便怂恿她跟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们学跳广场舞,一开始母亲很忸怩,十二分的不好意思。渐渐地大伙儿熟悉起来,大家热心地帮助她,母亲本就利落能干,很快就融入其中,早晚坚持跳舞锻炼,也有不少乐趣。为了给母亲腾出更多时间,我告诉她家里的活不用她干了,只管过属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反正老公因工作的关系常年不在家,女儿又上了大学,家里也没多大点事,我下班回家顺便就把饭做了,但母亲依然坚持每天早早去买菜,中午把饭做好,说我上班辛苦。拿她的固执没法,加上我又贪玩,工作之余,经常和一帮朋友出去玩儿,以为各得其所了。谁曾想,好景不长。

   怎么能这样呢?母亲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人生里还有太多的东西,她都还没有来得及体验和感受呢!我的心里沉甸甸的,一时间六神无主。

   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见母亲提着一篮菜在楼下转悠,一看见我,立刻喜笑颜开:“我就说在这等着准没错!”我一边开门一边充满狐疑地问她:“妈!你干嘛不回家啊?”母亲害羞地说:“这不是在等我的三丫头吗?”我还笑母亲跳广场舞跳出浪漫小资了。后来又有几次,中午我回家做饭的时候,母亲说忘买菜了,又慌慌张张地出去买,拦也拦不住。

   又过了些日子,我晚上下班回来,经过门卫室的时候,恰巧是相熟的王大爷值班,他说:“丫头,上次我值班你妈买的菜还在这里呐,你瞧!土豆都冒芽了!”旁边一个大爷说:“姑娘,你妈啊!最近也忒健忘了,新学的舞步总也记不住!”

   我心惊了,日常母亲很正常啊!除了比以前健忘。我不敢让她去看医生,只好偷偷上网查资料,原来是老年痴呆症的前期初级反应,时好时坏的,大多时候很正常,偶尔会糊涂,最明显的表现是记忆力衰退。

   我实在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母亲的智力要退化成幼稚园孩子,我和她要倒了个个儿了。

   自从母亲把自个儿锁在屋里以后,我就有了恐惧后遗症,上班心里也不踏实,更不要说和朋友们出去玩了。我交代母亲就在家里看看电视,不要出去乱跑了,不买菜也不用做饭,这次母亲很听话地答应了。可我仍然不能踏实,没事就给家里打电话,如果没人接就会坐立不安,风风火火赶回家,看到母亲安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在卧室里发出香甜的鼾声,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把母亲长时间关在家里也不现实,没事的时候我就开车带母亲出去逛逛。不能爬山就去山脚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在河边看野鸭子和白鹤自由闲逸或者嬉戏,和钓鱼的人静静待会儿,数数他们的胜利果实;有时候还会去当地最大的花园里看花,我还教会了母亲用手机拍照,我背着女儿送我的双肩皮背包,蹲在花丛里看母亲郑重又小心翼翼地点下拍照键。有时候遇到旁边有人,还会请人给我和母亲拍合影,总会引来旁人的羡慕和啧啧称赞。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看着母亲神采奕奕的脸庞,心里很满足,那份不安惶惑也渐渐退去。

   然而还是出事了,那天我和母亲从外面回来。我刚停稳,母亲就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谁曾想恰巧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骑着他的小自行车呼啸而过,打开的车门不偏不倚,正着前额,当时就血流如注,母亲吓坏了。我赶紧给她钥匙要她先回家,告诉她一切有我呢!

   去医院做了检查,还好没有内伤。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母亲不在,她常换洗的衣服和常随身携带的“宝贝盒子”(家当)也不见了。我急得头都大了,敢情老太太是上演了一出逃亡剧。挨个给附近几家亲戚打电话询问,正在忙乱之际,母亲住在乡下的姐姐打来电话,说是母亲去了她那里。我又连忙赶过去。

   母亲见到我,犹如一个闯祸怕见家长的孩子,赶紧躲到里屋去了。一番寒暄问候,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彼此安心。我们商定,孩子父母漫天要价,协商无果,已走司法程序的事情,就先瞒着母亲,免得她又受到惊吓。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母亲便躲在房门后探头探脑,瑟缩着只露出半张脸来冲我招手,示意我去房间里。看到我进来,她极快地瞟了一眼外面,转身立刻关上房门,凑过来刻意压低嗓音问:“三丫头,有没有人来抓你啊?”我一怔,心里浮起薄薄的悲凉,原来母亲怕得是这个。而我还以自己替她想得很周到,专意过来给予安抚和宽慰。为什么不换位过来思考呢?即便母亲只有一个儿童的智力和思维,但在潜意识里,她最牵挂的其实还是自己的女儿,这种习惯年久日深,已成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本能。

   母亲,也许你是智慧的,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临老了,活成一个孩子,无忧无虑,童真可爱,这才是你的福报吧。曾经你抚我嗷嗷待哺的小,从今以后就由我护你老,安详而稳妥!就让我陪你,我们一起慢慢、慢慢地走过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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