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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害死猫。
沾学校对外交流的光,几个领导不是孩子生病就是老婆出差,天上掉馅饼给了我参加企业赞助会议的机会。抱着毛毯闭着眼睛一路颠簸,祈祷不要出事的3个小时后,来到西南边陲风景秀丽,天高云淡的旅游胜地。
第一次住五星级酒店,还是总统套房,刘姥姥初入大观园一般,光找客厅的灯就花了十分钟,最后无奈把十几个按钮全部ON了才悻悻作罢。热水器旁边一尊黑不溜秋的家伙,有水箱,有拉杆,还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茶杯按钮,看样子有段时间没用了。旁边塑封的说明,居然是咖啡机,胶囊咖啡机。
向来不爱喝咖啡,2+1、6+7的速溶,感觉像是冲泡的饮料,不健康;现磨还不错,味道醇香,不过一直分不清卡布奇诺、焦糖还是摩卡的区别,也怕露怯,于是敬而远之。可既然免费,又是自己独处一室,好坏冷暖自知,何不试上一试。
于是午夜2点,窗外万籁俱寂,我却像打了兴奋剂越晚越精神。四个拇指甲盖大小的胶囊咖啡壳围成一圈,黑心白边的配色一如小宝呲牙笑骂,挺能整啊,损色。花了十分钟,才把几十盏灯都关了,瞪着通红双眼,期待自然疲劳,天亮前多少让我睡上一会儿。
可那有那种好事。空调扇叶麻木搅动的嗡嗡声,水龙头吐吸收纳的呼噜声,下水道前呼后拥的推搡声,远近电梯上上下下烦躁的蜂鸣声,如雷贯耳,恍若闹市。这还睡个P啊!刚想翻身起床,却听到了有人说话。
“你当真要去报仇?”
2
声音极其微弱,刚一侧身,稍有动静,便戛然而止,没了声息。我头皮有些发麻,这大半夜的,还没睡踏实就摊上了寻仇,莫非是为了这几杯咖啡?每个最多五块,至于要死要活的?
“要去。”只有两个字,却听得出是个稚嫩的声音,满满的坚定。我不由屏住呼吸。
“哎,罢了。阿章,三叔只怕你的飞花漫天和龙舞双鞭研习尚不纯熟,贸然出击,只怕......”年长的这位尽是关切,“连你父母双剑合璧尚不能一击成功,更何况你独自一人?”
“不怕。”
“江湖凶险,不是热血无畏就能打遍天下的,还需有一技之长防身啊。”不管年轻人如何执拗,老者依然絮絮叨叨,“人生苦短,多少年了,还没有谁能打败那些四足泰坦,你又何德何能,非得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呢。”
“未必。”
“你们啊,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见过什么刀光剑影,哪晓得血雨腥风。”
“走了。”少年似乎不耐烦,未等老人说完,窸窸窣窣地离开。
“别忘了多练练凌波微步,关键时刻兴许能救上一命......”三叔不甘心,还在后面嘟囔着。
3
走了许久,只听款步轻碎,偶尔停下来歇息。别看男孩年纪轻轻,内力尚可,居然没有什么粗气急喘。
“呦,这不是阿章吗?这般行色匆匆,你三叔呢?”应该是碰到一个妇人。
“出门。”
“这孩子,从来说话不全乎。是你出门还是你三叔出门啊?”看来他们早已相识。“你这是走了多长时间?怎么汗流浃背成这个样子,曹妈这里有水,拿去饮些。”
“谢了。”
“阿章,这背着的是你家辈传之物吧?你,你这是要去报仇?”曹妈压低了声音,四下探望。“你三叔知道吗?”
“头晕。”
“哈哈哈~”尖利阴森的笑声骤起,妇人瞬地没了关切亲近,“你三叔没来算他老儿命大,我这三步夺命散,今天就先解决了你这小东西。”
风声破,金帛脆裂,貌似身体被刺穿的声音。我心跟着一紧。
“你,你,怎么会?”曹妈泄了气,断断续续的呜咽,继而一片死寂。
“何苦。”少年双鞭收拾停当,复又上路。我松了一口气。
4
脚步凌乱,疲态尽显,这一路不但遥远还甚是崎岖,阿章越发少地休息,牙齿咯咯作响,埋头赶路。
“站住!”猛地有数十人闯出似的,夸夸夸夸,步伐整齐训练有素,可喊话的却只有一个,粗声粗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没钱。”我强忍住不笑,这颇有喜剧效果的三句半,让这黑夜多了些轻松。尽管又遇豪强,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倒没有那般揪心了。
“哎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敢跟你千爷爷叫板。”自称千爷的,足下密雨踱步,筋骨嘎嘎巨响,难道是在摆阵?“没钱就把命留下,也让爷爷尝尝你的小鲜肉。”
话音未落,已然出手,拳如闪电噼噼啪啪,爆豆一般响作一团。却听不到少年的回击,只有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你个龟儿子,要打就好好打,干什么围着我转圈,头都昏了!”千爷打不着阿章,扯着嗓子骂街,拳头也没了开始的气势,老牛拉车一般只喘不动。“有种站住,让你见识下爷爷我的千手印。”
“哎呦”,咔吧,惨呼夹着着关节断裂,此起彼伏,顷刻间已经伤了不下十处。想着这千爷定是个高大的身形,最后轰然倒地,还在骂骂咧咧。“是我小瞧了你这后生,要杀要剐,痛快点儿!”
“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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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娃娃真是不知死活,敢闯巨人谷。”千爷啐了一口血沫,“之前有一对男女也要去那儿,应是你的同族,爷爷念有女眷在场,没稀得动手,让他们往东南去了。”
“东南?”
“爷爷还能骗你不成,东南四十里,到了便知。”千爷瓮声瓮气,不耐烦起来。
“伤药。”清脆瓷瓶落地,少年头也不回走了。
“嘿嘿,就这点道行,早去早超生。”耳边传来低低奸笑,这个卑鄙的小人。
阿章提气飞奔,明显有些轻浮,两场恶战长途跋涉,下盘已是不稳。转眼好像到了地方,阿章急促喘息,久久不平。
就听得,“吱--吱--吱”,仿佛钉子划过黑板,牙齿咬着骨头干撕一般,锐利刺耳的呼啸。继而地动山摇,峡谷里跑出猛犸大象样的怪兽,每落下一步,心脏就要被弹飞出嗓子眼。
“啪-啪”两声脆响,猛兽钢条铁链的尾巴空中一晃打出鞭花,嶙峋黑红甲片满布的长爪深扣入土,身长数丈高若峡谷两侧的悬崖,黑森森冷冰冰,獠牙血盆腐尸恶味扑鼻。“你是谁?为何来我这地界捣乱?”
“你,你。”想必这等场面未曾见过,少年也英雄气短,竟然语塞。
“泰坦?”阿章还是冷静下来,狠狠地问。
“泰坦?哈哈哈--”这凶神恶煞仰天长笑,耳朵震得生疼,“鼠辈,你居然连昊将军的大名都没听过,活该你是受死的鬼!”不等阿章答话,一股恶臭卷裹着尘土扑面而来。正面迎击肯定占不到便宜,少年左跳右蹦疲于奔命寄望找着些破绽。
将军以逸待劳,力大身沉,每出一招无不力拔山兮,峡谷周遭被撞得七零八落。阿章一时没有还手之力,再坚持下去恐怕终有一失。
忽然巨响皆默,只剩怪兽的哞哞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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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虫卵蚁族,休要动我!”一定是阿章想了什么妙法困住了昊将军。只觉着一个在拼命挣扎,一个已经力竭但在攀爬什么。
“你,你,你要对我的眼睛做什么?”刚才还恶语相向转瞬竟然生出几分可怜,“少爷,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只是恼你扰了我的清梦,唐突了些,手下留情啊!”哭腔都有了。
“泰坦?”
“你是想找泰坦?”昊将军看暂时没有了威胁,一边悄悄蹭着身子,一边碎碎念,“之前也有人从这里过,乘我熟睡跑得够快。本来是能追上的,但他们喊了是去找巨人,我才作罢。”
“别动。”少年警告了一句,“方向?”
“数数。”少年顿了一下,“五十。”
“1,2,3,4......”还不到20,将军就从峡谷一处缝隙挣脱出来,复又恶狠狠地四处咆哮,“胆小鬼,孙子,出来跟将军我大战三百回合!”看近处没有,轰轰地往远处跑了。
待离得有些距离,才听到有拍土跺脚的声响,我不由暗赞少年的睿智。
没有刚来时快,也没有怠慢,一阵细响蜿蜒而去。
7
这声音离着床头越来越近。
我还沉醉在大漠厮杀,勾心斗角之中,再竖着耳朵找寻少年的下落,却啥也听不到了。
窗外秋风阵阵,看表已经3点多,刚才都做了些什么,我怎么会糊里糊涂听到江湖仇杀的段子,一定是困极出现了幻觉,要么就是一下子喝了这么多口味的咖啡,起了什么化学作用。
觉着口干舌燥,还隐隐有些恶心,索性打开大灯,到水吧拿瓶免费赠送的矿泉水。手指勾到了咖啡机的电源线,不小心一个倒栽葱,地上甩了个支离破碎。
弯腰捡拾,才发现咖啡机里残渣污垢老厚,貌似还有一两只蟑螂的尸体。我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在厕所一顿乱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再回头,却见一只触须乱抖的小强赫然眼前,褐色细长的身子,尚未发育完全半大的背翼,停在咖啡机和我之间踌躇不决。
“啪”,我飞起一脚,“让你恶心我,去死吧!”
那一夜好安静,但睡得辗转,始终感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