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微
我裹着毛毯,在阳台点燃第五支烟的时候,天终于亮了起来。九月的天气,我套着明宇宽大的衬衫坐在阳台的躺椅上,身上还披着一条毛毯,却还是感觉牙齿冷得咯咯作响。
我蜷缩在躺椅上,用毛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脑子里却还是忘不了刚才醒来时的画面。我居然看见自己拿着水果刀,抵在睡熟中的明宇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皮肤被锋利的刀刃划开,渗出丝丝血迹。
太可怕,太可怕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再晚一分钟醒过来,会有什么后果……
水果刀是明宇放在枕头下用来防身的。因为最近小区不安宁,老是有住户家里惨遭小偷洗劫,为了以防万一,明宇这才想到用水果刀来防身。
当初他要这么做时,我还笑话他:“我们家里又没啥值钱的东西,小偷才不会光顾呢!”
可明宇坚持要这么做,他还打趣说:“要是有小偷看上你的美色可怎么办,有了它啊,我才能更好地保护你啊!”明宇的话感动了我,我不忍心驳他的意,只好依了他。
谁曾想,明宇拿来保护我的武器竟然变成了我伤害他的利刃。我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后怕,我不能原谅自己。
“亲爱的,你又做噩梦了?”一双温热的手隔着毛毯从背后紧紧搂住我,明宇低沉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慌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嗯。”我转身回抱着他。他用下颚抵着我的脖颈来回摩擦,他脖子上的纱布蹭得我的脖颈有些发痒。
“这纱布啊,还是上次你做噩梦从床上摔下地,手掌扎到碎玻璃时我给你包扎用剩下的。”明宇见我盯着他的脖子,目光温柔地回望着我。
我抬起左手,看着掌心歪歪扭扭的伤痕,心里一阵悲伤。像我这样的病人,根本不配得到明宇的爱,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的,是我拖累了他——我不能离开明宇,我依赖他,如果没有他,我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这不是我在夸大其词,现实是没有一家公司愿意接受一个脑子混沌,甚至精神错乱的员工。我没有经济来源,我也不认识除了明宇以外的任何人,离开他我只会饿死街头。
我不记得我和明宇是怎么认识的,我甚至不记得我自己是谁。有时候我的脑子里会忽然闪现一些陌生而熟悉的片段,可是当我睡一觉起来我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每当这时候,明宇都会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最爱的人是他,而他最爱的人是我,所以我只需要记得他,其他的人和事都不重要。
于是很久以来,我的生活里只有明宇一个人。
“乖,你在家好好呆着。我还得去上班!”似乎过了很久,耳边再次传来明宇的声音。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松开我,转身回屋。
我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形色匆匆的路人,忽然有种想出去走走的冲动。身后传来水流的“哗哗”声,接着是一声“砰”的关门声。我确定明宇已经离开,这才站起身走回房间。
房间已经被明宇收拾干净了,水果刀也不见了。床头的玻璃杯下压了一张字条:记得按时吃药。
我端起玻璃杯,将水一饮而尽,至于药丸我实在不想吃。这种对药物的反感就好像我对香烟的喜好一样与生俱来,即便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可我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喜欢抽烟、不喜欢吃药。
我将明宇给我分好的药丸用纸巾包起来,从阳台的窗口扔到了楼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可以顺手将它扔进垃圾桶的,可是我却将它抛出了窗外。
我正站在阳台发呆,身后传来的急促敲门声将我拉回了现实,我以为是明宇落了东西在家,拉开门却看见一位年轻的姑娘站在外面。
明宇说过,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我打量了着眼前完全陌生的面孔,努力回想我有没有可能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然而我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等等,我住你家对门,是新搬来的。”见我准备阖上们,对方急忙伸出一只手挡在在门缝里。
“我不认识你。”我冷冷地回答她。
“没关系,时间久了就会认识的。我是新搬来的邻居,这个给你!”她递给我一个保鲜盒,里面装着一盒饺子。
“谢谢!”我接过保鲜盒,“砰”地一声关上门,将她拦在门外。我的脑子里一直在盘旋着明宇的话“不要和给陌生人开门、不要和陌生人讲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除明宇以为的人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这位看起来很和善的姑娘。
不过,她送来的饺子我很喜欢!
我打开保鲜盒的盖子,凑近鼻子闻了闻,似乎有猪肉和韭菜鸡蛋的味道……真香!我和明宇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水饺了,他一定也很想吃,好东西应该留着跟他一起分享的!我咽了咽口水,将保险盒扔进了冰箱,打算去厨房下碗面条吃。
“砰砰砰”又是一阵敲门声。来人还是刚才的姑娘。
“你家里还有别人的吧?我怕你一盒不够吃,又回去包了一点儿。”这次姑娘不等我阖上门,竟大摇大摆地推门进来了“看你的样子应该很少做家务,饺子还是我帮你下吧。”
明宇只告诉我不可以给陌生人开门,可是他并没有告诉我,如果有陌生人进了我的屋子应该怎么做……我忐忑地看着姑娘进了厨房,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告诉明宇。
“放心好了,我不是坏人,你不用这么紧张。”姑娘似乎看出我有些局促,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以为她煮好饺子就会离开。可是整个下午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我翻阅了几页书籍开始露出疲倦的神色,她才退了出去。
明宇下班回来,我还在卧室睡得迷迷糊糊。我是被他摇醒的:“家里有人来过?”
我睡眼朦胧,眯着眼睛胡乱地摇了摇头。
“这是哪儿来的?”明宇晃了晃手里的保鲜盒,脸色有些难看。
“邻居送的。”
“我不是说过不许给陌生人开门?”明宇生气地将保鲜盒扔进了垃圾桶。“如果你想吃饺子,我一会去超市买速冻的。”
“速冻饺子没有手工包的好吃……”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垃圾桶喃喃自语。
“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明宇轻轻抚着我的长发“可如果,你再像今天一样不乖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你了……”
“好!”
“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你明白吗?”明宇从背后抱住我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总是这样,在我犯了他的忌讳之后对温柔得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有时候我很疑惑,我和他到底谁才是病人,我们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可是明宇从来不肯告诉我具体的细节,他总是重复着跟我说我很爱他,而他也很爱我。
这个晚上我又作噩梦了,我梦见我变成一只小鸟站在白天给我送饺子那姑娘的肩上,我眼睁睁看着明宇一铳射穿了那姑娘的心脏,然后我被明宇装进了一只笼子!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时,天依然没亮。地板触及皮肤的冰凉,让我意识到我又躺在地上。黑暗中,我摸索着想要找寻蔽体的衣物,才想起手被绑了起来。
最近我的梦游症时好时坏。所以昨晚当明宇提议用布条将我的双手捆绑起来时,我欣然同意了。
眼睁睁等待天亮的感觉是煎熬的、精神恍惚地等待明宇下班回来的感觉也是煎熬的,仿佛从我的脑袋有了记忆开始,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可是,明宇从来不带我去看医生,因为他自己就是药剂师,他很清楚从他手里经过的每一盒药的药效。
他说:“相信我,我可以医好你。”我当然相信他,可是我实在不喜欢吃药。也许是我老偷偷扔掉明宇给我配的药,才导致我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只是明宇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他一如既往地每天给我备好该吃的药丸。
对门儿的姑娘再次敲开我的房门时,带着一脸愧疚。我知道她定是听见了明宇昨晚的怒吼,因为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真的很差。她试探地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拒绝了她。我不想明宇晚上回来又大作文章。在她想要继续开口之前,我迅速关上了大门。
刚才被她敲门的声音惊到,我不小心打翻了床头的玻璃杯,一地的碎玻璃还等着我去打扫。我照例扔掉了明宇给我准备的药丸,拿起阳台角落里的扫把和撮箕走进房间。玻璃杯碎了一地,有些玻璃渣子还蹦到了床底下。我掀起快触及地板的床单,趴在地上拿着扫把往床底掏了掏,玻璃渣子没有扫出来反而感觉扫把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我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手电筒,趴在床边往里照了照,才发现扫把触及的是一只铁皮箱子。那是一只大概10寸左右的正方形黑色铁皮箱。箱子似乎在床底躺了很久,箱子表面已经锈迹斑斑。锁扣上挂着一只小铜锁,我用力掰了掰,它却纹丝不动。
“你有办法打开它吗?”我敲开对门儿的大门。
“我试试。”姑娘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来回晃了晃“不过,这里面装的什么呀?”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姑娘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老虎钳和铁锤,费了好大劲才掰断了铁皮箱的锁扣。见我盯着她看,她解释道:“这平时啊,我先生经常出差不在家,所以我也就学会了换换点灯、修修水管之类的事情。这搬家之前啊,我们家住五楼,我还自个儿扛了50斤大米上去呢。所以,这点儿手劲我还是有的。”
姑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入耳,我的心思全在这只神秘的铁皮箱子上。
我摈住呼吸,颤抖着打开箱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堆我的旧照。有不少看上去像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还有半张发黄的旧报纸,版面的正中间也赫然印着我的照片。
“咦,这……不是你吗?”姑娘捡起那张从我颤抖的手上飘落到地上的旧报纸。
我顾不上理会她,慌乱地捡起散落一地的照片和纸张,胡乱地塞进铁皮箱里,抱起铁皮箱我从姑娘家夺门而出,冲进了明宇和我的家里。
我瘫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双手颤抖着拿起那半张旧报纸,细细读了起来。我来不及翻阅更多的资料,因为客厅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明宇回来了。
我用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慌慌张张地将那些东西塞回提皮箱里,再用脚将箱子踢回到床底。
“你怎么弄得跟个小花猫似的……”明宇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若是放在以前,我定会觉得他动作轻柔,声音悦耳,可是此刻我却觉得不寒而栗。他俯身想要吻我,却被我哆嗦着避开了。
“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这里可是我的家。”明宇抓住我抖动的肩膀,神情陡然阴冷起来。
“可……可以。”被他抓着,我抖动得更厉害。
“你好像很怕我……”明宇抓着我的肩膀想要将我搂进他的怀里。
“你别过来!”我推开他,手里拿着那把被他藏在枕头底下的水果刀,我将刀刃对准他的心脏。
“哈,被发现了吗?”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他没有看我,而是注视着那张被我遗失在床脚边的旧报纸。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踹开了,住我对门的姑娘带着三个身穿警服的男子冲了进来。姑娘拿着手枪,枪口瞄准明宇的额头。
明宇被姑娘拷上手铐,交给那三个男人带回了警局。我则被姑娘送去了医院。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每天只有那位姑娘会来看我。姑娘说我失踪五年了,我的母亲在苦苦找寻我三年无果后伤心过度去世了。而我的父亲据说去了外地找我,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所以现在没有亲人来探望我。
第四天的时候,姑娘带着我去了警局的审讯室。
我站在外间的闭路电视前见到了明宇,那个一直被我当做依靠的男人,此时他的脸上已不复平日里干净整洁的模样,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呆滞,唇边胡子拉碴。
“他在里边呆了三天了,问他什么他都缄口不语。”姑娘无奈地摇了摇“所以我只好把你带过来,希望他在见到你之后,能配合我们的审讯。”
姑娘丢下我走进审讯室,趴在一位男警察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在她说完后,审讯室里原本表情严峻的两位警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她就站在外面,难道你没什么话要跟她说吗?”那位男警察试探地问他。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另一位警察附和道。
大概过了五分钟,明宇缓缓抬起头,在看到审讯室外的我之后,他呆滞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他像是要用这道目光将我刺穿,我撇过脸不让自己的目光和他对视。
他依然沉默着,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闭路电视里却传来明宇那低沉的声音:“我从大一开始就一直暗恋她,我给她写了无数封情书,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愤怒“四年了……她宁愿在一群对她美貌虎视眈眈的男人的镜头下搔首弄姿,她也不愿意正眼看一下深爱着她的我……”
“所以你就软禁了她?”男警察飞快地记着笔录,旁边的女警察诱导着明宇录口供。
“所以我一直在暗中跟踪她,直到那天她穿过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弄堂,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他的声音高亢起来,表情扭曲而狰狞“我将她迷晕了,带回了我租住的阁楼。我每天给她打镇定剂,我每天在她的食物里掺安眠药,我甚至特意为她学了催眠术……我只是想将她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