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里漂浮着动物粪便和泥土混合的古怪味道，睡了一上午，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叶修推开窗，回头见喻文州脸上掩饰不住的好奇，不由无声一笑。
叶修几乎常驻在这里，而喻文州只有每年几次机会过来，来陪他进行搜索，所以这是喻文州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天气。
提前到来的秋高气爽，骤雨初歇，满目晴翠，很有一种时空穿越感。鸡犬相闻、淡泊安宁的生活他从没想过。
叶修察言观色，伸臂搂住他腰身，“以后咱也买块地，养几只鸡，对了，种点儿葡萄，我喜欢吃那个。”
喻文州侧头看看叶修不像是开玩笑，半转了身体跟他面对面，笑道“你确定你不是更喜欢吃烤鸡？”“没有的事儿，我明明更喜欢吃烤鱼。”
“汪汪！”窗外一条哈士奇瞪着雪蓝的双眼，盯着窗前在叫声中分开了些许的两人，又看着他们同时伸手拉上了窗帘，“呜~汪！”
“我赌一块钱，少天有人了。”叶修探身在喻文州鼻尖上啄了两下，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他，替他抻平了衣襟。
喻文州的眉色略浅，凤眼薄唇，本是凉薄之相，只因他时常勾着的一抹浅笑便柔和成了温润，不过叶修一直说他最精致的其实是鼻子。
“走吧，估计杰希应该在开箱了。”喻文州说着，见叶修还在盯着他，一时兴起，伸出拇指压了压叶修一直翘着的嘴角。
相由心生，叶修的五官线条算不上多犀利英挺，反而常带着几分慵懒痞气，而他那份与生俱来的锋芒桀骜只有战友和敌人才能感觉得到。
叶修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每一种都会让喻文州怦然心动，可惜在翘着唇角一脸傻白甜时，什么气质都会荡然无存，所以喻文州很乐意亲自动手去改变一下这个二傻子形象。
“嗯”叶修清清喉咙，捉住喻文州的手放下“走，吃饭。”当先开门走了出去。“我也觉得少天是不太一样了。”喻文州拿起椅子上的外衣，跟在叶修身后。
叶修对黄少天的判断也不是空穴来风，以往三人碰面，黄少天不是拉着喻文州没完没了地说，就是拉着叶修没完没了地打，总之，他就是不让两人消停独处。
可这次黄少天不但每每主动把喻文州往叶修身边推，还体贴地没有自己过来砸门，而是派了条雪橇犬来请他们吃饭，这就有问题了。
“大眼儿这农场越来越像农场了。”叶修转过房角，感慨了一句。
王杰希的农场布置很典型，占了绝大部分面积的田地旁是雇农的房舍，池塘和牲畜围栏在西南角。风力发电，卫星电视，各种农用机械，像模像样。
唯一不典型的是农场西北一排整齐的冷杉，枝繁叶茂，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围墙。墙后是王杰希单独划出的一条狭长地带，经过整平处理后搭房盖屋，作为管理区域。
这片区域里有两排整齐的红砖瓦房，双层铝合金钢窗，青灰的房顶，除了没有花花绿绿的装饰，看上去跟农舍并没多少区别。
张新杰的处置室就在后排最靠边的一间，隔壁是中控室。犄角布置的几台监视器上一个画面最为醒目，苍翠红褐掩映着一个灰黑相间的圆柱体。
瓦房西厢是高大宽敞的仓库，门前的水泥路像是一条灰白的绶带，笔直向前又突兀地隐没在齐腰深的麦田边界，他们千里迢迢运来的那个货柜就躺在这个仓库里。
作为农场主，雇佣当地人也是政策的一部分。这块地在战前本不属于反政府武装的势力范围，王杰希在雇人的时候又刻意留心，最后留下的都是有亲人死在内战中的家庭。
平民百姓并没有政治倾向性，有吃穿土地就够了。但是他们有情感倾向，对造成他们流离失所的新政权并没好感。
这也让他们对农场里发生的很多事保持着默契的沉默，衣食父母和杀害亲人的凶手之间，他们的取向很简单。战争也让他们学会了很多，包括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所以三天后的清晨，一辆面包车开进农场又直接开进了冷杉遮蔽的管理区，没有人多看一眼，只是提前把一筐洗干净的水果送了过去。
清晨一如既往，草尖上凝结的露珠尚未蒸干，氤氲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高纬度带来的霜冻把气温降到了冰点，与之相反的则是管理区正中会议室内接近沸点的温度。
警方协助调查的文件里要求兴欣的人不能离境，但兴欣行动队的人除了喻文州以叶修的名义挂名总经理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在兴欣集团的雇员名单上。
苏沐橙案件的联合调查组起初还派了H市分局警员监视跟踪兴欣网吧和嘉世，结果嘉世毫无动作，方锐则是带人直接杀到G市找上了蓝雨，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
直到这时，调查组才意识到整个事件的不同寻常，重新协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军方申请调阅叶修、喻文州和黄少天等人的档案。
军警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合作也是常有，只是这一次调查组寸步难行。并非搪塞，而是干脆直接的回绝“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整个事件后续的发展很快就脱离了控制，先是兴欣的一处高尔夫球场突发火灾，接着又有蓝雨的一辆货车翻下高速，车上不知哪个年代的锅碗瓢盆摔得粉碎。
直到两家的据说是因为商务冲突而起的矛盾上升到了斗殴，有人进了医院。他们申请立案侦查，却被上头告知当前重中之重是寻找苏沐橙。
到了这个时候，各方扯皮迷茫之后总算看清了风向。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只有苏沐橙的消息才是民众关心的，而找不到苏沐橙的各相关方势必会被打上不作为的标签。
至于其它，“民不举官不究”是多数民事案件立案的原则，除了派人监视医院，他们毫无办法。
前脚进了医院后脚就出来的四人，就这样大模大样飞过边境，换了火车，又坐上了王杰希的面包车来到了农场。
见到这这几个人他们并不惊讶，喻文州离开兴欣之前说明了这次是违反军方规定的私自行动，目的是拿回当年失事飞机鹞子的黑匣子。
行动的成功或者失败都不会有人知晓，生或者死都不会有人纪念，希望大家慎重考虑是否参加。现在全队都在他面前，答案不言而喻。
方锐盘腿坐在地板上，一颗颗压着微冲的子弹。这次行动之后，他，跟这些前辈和传奇里的人终于可以并肩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自豪感正不断发酵着。
叶修一直没出声，他和喻文州的身份是一个只能永远尘封的秘密，这个与确保战前的军心稳定并无关系。抬眼看看喻文州，两人的目光相遇，彼此心意了然。
乔一帆眼睛有些发红，低头绞着手指，鹞子的事他已经偷偷哭过，现在是突然跟这么多前辈大神在一个房间里，他激动之余略害羞。
安文逸想要拍拍乔一帆表示安慰，结果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也在发抖，又收了回来，抿抿唇，起身走到张新杰面前，“张主任，我想提前熟悉一下中控室的装备。”
安文逸给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的单兵作战能力是不可能陪张新杰到一线的，能够参加这次行动是因为他的协调统筹能力可以把张新杰替换出来，这对他来说，就足够自豪了。
“我要去做一件自己认为是对的事，就像是一种信仰，不问缘由，不问成败，不问生死。”张新杰在退伍之前给他们上了最后一节课，第一次让他看到了冷漠底下的热血。
“叫我前辈吧。”张新杰看了眼王杰希，微微一笑起身，“其实，或许不完美的才是完美的。”
安文逸面色微赦，他今早下车看到张新杰替王杰希披上外衣时石化了足足三秒，然后猛地扭头去看王杰希，被瞪了回来之后醍醐灌顶，原来他一直刻意模仿的不过是虚无的表象。
莫凡坐在一角，正低头调着瞄准镜。他是最淡定的一个，沉默本就他最擅长的，唯一不同的是，他并没进行过选择。
他的命是这个自称shadow的男人给的，那之后他就开始做这人的影子，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一句话，他就会拼命去做。
“走，本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王大土豪的农场。”黄少天在这几个晚辈面前总算找到了前辈的感觉，跳起来颇有气势地挥了挥手。
具体行动细节要等魏琛他们到了之后再安排，提前去看地形虽然是首选，但也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今天白天先到的兴欣众人除了安文逸立即投入了工作，其他三个都很轻松。
农场一日游并没得到任何响应，因为这些人骨子里是军人，一架武直对他们的吸引力比一个农场和一百头牛羊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