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医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嗓门,急性子,做事情风风火火。印象里,家里的孩子辈乃至姜医生的同辈,大大小小,高高矮矮,都怂她。
姜医生是个超越教导主任的存在,嗯,姜医生是我妈,但是我不怕她。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姜医生并没有很亲密。
姜医生年轻时为了一段不被祝福的爱情奋不顾身,飞蛾扑火,下场必然是付出了一些代价吧,毕竟在那个年代离婚并不是多常见的事情,而我曾经一直觉得,还有一个代价,便是我。
外婆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工作忙碌之余还要在乡下独立拉扯我这个四个月大的小拖油瓶,于是把我带在身边抚养。从此,我和姜医生的交集主要集中在她从乡下匆匆赶回外婆家的短短的几天假期里。
单亲家庭的环境长大的孩子本来就是敏感早熟,姜医生与我而言,与其说是母亲,不如说是会来外婆家定时探望的熟客。小时后的我对待姜医生的态度基本是礼貌而疏离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姜医生单方面对我好。亲戚家小孩有的玩具,图书,零食,平时或许难以获得,但是姜医生来看我时一定会买齐,每回在家,吃饭必须紧邻着我,一定要帮我洗澡,睡觉肯定是和我挤一被窝,其实很多事我都更习惯一个人做。
我排斥,但是我不表现,我贱兮兮地享受着她单方面地“讨好”。
于是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我和姜医生一直就是这样,远远近近地相处着,在她心里我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学习,生活根本不用操心,妥妥的就是邻居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高考结束后,我们总算也有了一次小规模的争吵。填报志愿的时候,姜医生希望我能留在本省,离她近一些,她能心安。而当时的我只想离她以及她新组建的家庭远远的,过上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日子。冷战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姜医生妥协了,但是坚持要送我去学学校,帮我打点好一切。既然胜利了,那就随她吧,我想。
春夏秋冬,几回寒暑。姜医生的工作不允许她常常来看我,而我除却寒暑一律不回家。因此姜医生每晚必来电话,想要表达她对我的牵挂,而我则是看心情接,心情不好,一周接不到一个电话,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大学四年持续的来电。
我一度坚信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我只在乎我自己。
无论姜医生对我多好,我都冷冰冰地接受也好,排斥也罢,肆无忌惮,无非仗着她爱我。而后来我才真正明白,不管多疏离,但是这血脉相连的爱呀真真切切的就在那,剪不断,割不断。
毕业的时候我早已决定留在离家遥远的北方,姜医生电话里实在不放心我一个姑娘孤身在外漂泊,但是劝说无望,眼看我意已决,无奈地叹气说道:“可是妈妈已经老了呀,要见你要走好远的路,以后见你怕是更难了。”
仿佛一瞬间被击中,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与拷问。我也再没办法像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忽视姜医生的付出。是的,从小到大,从南到北,永远是她追随着我,牵挂着我,我像风筝飞远,但是总有丝线牵绊,而那丝线便是姜医生小心翼翼的爱呀。
这一次,我选择妥协。
接着在省内找了个工作,但是工作忙碌,回家次数也是寥寥无几,有些时候,我总觉得我和她仿佛身份转变,如今我工作繁忙,而她则是我的“留守儿童”。
前段时间也许是良心发现,临时决定回家看看。姜医生很开心,不顾我买的晚班车,远远地也要跑来车站等着接我,而且肯定是站在小县城车站出站刷票口的正中间。
我几次告诉她,“靠边,出站人又多又急,你上年纪别被撞到了!”
她总是乖乖地回我,“我怕你找不到我着急呀,我也怕我错过你了,我下次一定注意了。行李给我,我比你有力气,我来提。。。”
果不其然一家子都在等我到家开饭,我严肃地告诉她,以后不必再等,我车上吃过了,我需要上楼休息。但是姜医生坚持我再吃一点,来来回回说几次,我便烦躁的,语气不佳地说“行了行了那就快点吃!”
姜医生必然是忽略了我的不耐,开心地牵我手往饭桌走,认真的说“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吃饭。”
我看着她,泪意上涌,满腹心酸,这一刻我是真的认为自己做错了,错了很多年。我总觉得她亏欠我,但是纵观自己多年的行为举止,我又何尝不是对她有愧。
如今姜医生是真的老了,时光并没有对她网开一面,她已经慢慢追不上我的脚步了。从前的我不愿意等她,于是她就自己想办法,努力离我近一点,再近一点。可能在她心里,我永远就是那个让妈妈牵挂不已的孩子,只有时时刻刻联系着才能安心吧。而如今我,也终于尝试接受,回馈,等等她。
幸而这爱呀,虽然会迟到,但从不缺席。姜医生如是,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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