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骑猪的书生
(一)
昨天傍晚下班,刚好出差到深圳的老友约我见了一面。
说实在,见面的那一刻我差点没认识是他,那个曾经嘴角轻扬,不可一世的大男孩建辉哥。
建辉是我大学的同学,也是我们业余篮球队的队长,人称“靓仔队队长”,虽比不上樱木花道,但是人高大靓仔,加上阳光开朗,那时候真是迷倒许多女同学的。我也怀疑,那时候是不是因为他的光环太过闪耀,以至于大学里没有女孩子看上我的,哈哈哈,讲笑,我那是靠实力单身的。
我们在一家茶餐厅坐下,建辉哥坐在我对面,暗淡的脸色衬不出他曾阳光的那面,额头的发际线也高了许多,稀疏的头顶更是可以预见将来的一片荒凉,毫不夸张的说,坐在我面前的大辉哥俨然成了我们八零后谈虎色变的中年油腻男子。
“大辉哥,最近混得不错啊,这生意都做到深圳来了。”
“哪里话了,顺路到了发哥地盘,不见见你岂能对得起当年同舟共济之情。”
难得大辉还记得这“同舟共济之情”,想起我们大学那时的篮球赛上,大辉哥的闪耀得分大多都是来自我助攻,那时候,女孩子都白痴迷于他的得分,他每一个上篮都惹来一串迷妹的声音,“哇,真帅啊!”,我真特么默默无闻,跑位,挡拆,分球,我一个分位不拿分,全部都助攻去给大辉做绿叶去了,我容易吗?
“丢,你这雕毛!”我说。
大辉哈哈大笑,“你地盘,看看吃什么,我请客。”大辉翻着菜牌,却不知道要选什么。
大辉哥毕业之后就去了上海,当时这样的一个来自最南部的愣头青年,考都没考虑就北上上海工作了,其实是为了能跟他女友慧心靠的近一些,他女友慧心是杭州人,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关键人还长得特美,自带仙气的柔女子,大辉哥这一去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这个鸟人,是不是吃惯上海菜了,不知道本地菜怎么吃了吧?”我取笑他,“再让你留几年,你真特么连白切鸡也不敢吃了吧?”
大辉低着头嘻嘻傻笑没说话。
“卧槽,那就来白切鸡吧,姜葱白切鸡,地道。”我故意捉弄他,“还有这里的港式奶茶也不错。”
“那就你说了算!”大辉合上菜牌。
我盯着大辉看,大辉居然有点腼腆,眼神儿飘的一下看对面桌去了。
卧槽,你还是建辉哥吗?还害羞了,我没说出来,就看着他想笑。想起你以前大排档怼酒输了,被罚着直勾勾看旁桌女孩子一分钟的那个坚定的,自信的,无所畏惧的小眼神去了哪里呢?
其实从见面的那一刻,我就看得出大辉内心其实在压抑着什么,我开始有点担心他了。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啊?今天看起来有点疲惫呢?”
大辉苦笑一声,摇摇头,“可能是这几天东奔西跑吧,哎,没办法做销售总得跑啊。”
“还是医药代表吗?”
大辉点点头,“现在医药代表也不好做了啊,业绩上不去,压力也大。”
“那也确实是,做销售的,都得顶着业绩的压力,你那可是世界五百强啊,不够优秀的,还进不了呢。”
大辉摇摇头,“有鸟用,也还不一样跑断腿。”
大辉又是苦笑,其实我也猜到了,大辉这幅颓唐的体态跟这几年的压力是脱不了相干的。
我笑笑说,“大辉哥这几年也赚不少了吧,你们在上海有窝了吗?大嫂也还在上海工作吧?”
“嗯。”大辉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你小子以为啊,在上海有个窝你谈何容易啊?”
这时候,服务员上餐了。
“大辉,来,地道广东白切鸡,先吃了再说。”
我夹起一块,蘸了点姜葱,然后放到他碗里,“这个好吃,老广东的味道,快吃。”
大辉夹起看了看,然后小心放在嘴里抿了抿,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我也自己夹了一块看了看,看见刚砍白切鸡的骨头上还留着丝丝血丝,这才是正宗的白切鸡啊,但是我转念一想,然后盯着大辉看,“你不会这也怕了吧?没有禽流感,放心吃,死不了,”我说,大辉这才放心大嚼起来。卧槽,我心里暗骂,“大辉你变了啊,你在上海这两年还真TM的入乡随俗了啊!”但是我忍住了没有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改口说,“要不再来一份深井烧鹅,也很地道。”
大辉摆摆手,“还是少吃点肉了。”
“那,吃青菜,呵呵”,我端起奶茶,“这奶茶口感纯,也不错的,原味没糖,糖包在这,你自己加。”我是喜欢吃甜的,所以一整包糖放了进去,用糖匙搅了搅。
“我也少吃糖了。”大辉端起奶茶,吹了吹,“嘿,还真香。”
“大辉,你变了啊?”说那时,我呵呵的笑,“以前菠萝啤那样甜你还不是成打的灌?”
大辉苦笑着,摸了摸额头,“是啊,现在老了啊。”
“你不是老了,你是心变了,你TM的跟我认识的建辉不一样了啊?”我直说无遗。
可能是我的话刺痛了他的心,大辉苦着脸,低头抿着奶茶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大辉才缓缓说了句,“其实慧心是让我少吃点肉,你看我这形态。”
还没等他说完,我直接怼了回去,“这不是吃不吃肉的问题,大辉哥啊,大嫂是说的对,为了你的健康没错,少吃肉,不喝酒,但是你现在是跟我在一起吃饭啊,老哥,我不是外人吧?我不是你客户吧?”
我那时真是急红了眼,心口直,张嘴就骂。
想起大学里,我和建辉也算是铁哥们了,逃课点名帮喊到,考试互传小纸条,电脑里的电影资源互传共享,球场上的默契配合,夕阳里大排档里上天入地,啤酒吹个一打半打是没问题的,那时候的豪爽还真能写一部小说了。
那时候的青春啊!我突然感慨起来。
“没那事,发哥是谁我还不知道,行,哪里有大排档,我今天就算喝醉了,也得醉个痛快。”
听大辉这么一说,我就来气了,立马起身结账,拖着大辉就往外走,“这地方大排档是没有了,烧烤就大把。”
“走,烧烤去。”
(二)
我带着大辉来到我常去的一家烧烤店,那店是在巷子里,横七八转才到,店面虽不大,但是我就是喜欢它正宗的街边烧烤的味道。
我跟大辉坐定,先跟服务员来了一抓啤酒。
“来,这一杯先敬我们四年的大学青春。”我们仰头咕噜一口吞了。
“再来一杯,敬你我六年的哥们情谊。”
突然想起,伍佰的《突然的自我》,我哈哈大笑,“还有一杯,还有一杯敬谁?”大辉也哈哈大笑,“敬我对面的屌丝。”
“好,敬对面的屌丝!”我说,这时惹得对面桌的直着眼睛瞪着我们看,哈哈。
三杯下肚,人儿精神倍爽。
“说说你最近吧,两年没见,你都TM成秃头大叔了。”我哈哈大笑。
“难为情啊,发哥,你别笑我,你现在就是风流倜傥的一哥了,我退位,我退位!”
我终于是把大辉年轻的心给打开了。
“你大学那会,要给我留一个,我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咧。”
“什么屁话,发哥是你眼角高,上学那时大把的女同学追你,你那时干嘛去了?”
“哎,别说那时了,说说你现在,怎么搞成这鸟样了?”我举起手中的啤酒敬回去,回头就是一口闷。
大辉喝完给我斟酒,“发哥啊,说来话长”,大辉举着手中的啤酒顿了一顿,调皮了一下说,“但是说来也话短,都是因为慧心太漂亮啦,营养赶不上,哈哈哈。”
大辉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大辉,说起小黄,还是一点都不含糊。
“那都是你的福分啊,来,喝了!”我仰头又是一闷,这时服务员端来了一盘烧烤,我抓起一支鸡翅递给他,自己也拿起一支。
大辉接过,大口就咬,然后被烫得龇牙咧嘴的,“发哥,这味道正宗喔!”
我们一边喝酒一遍吃着鸡翅,大辉接着说,“可能是慧心她变了。”
“变什么?变大了?”
“哈哈,都有。”
“是上面大还是下面大了?”
“哈哈,都有。”
“开玩笑啦,慧心怎么啦?”
只见大辉眼神里又闪过一丝忧愁,“她最近变得怨气横飞,变得欲求不满了。”
简单的一句话,我差点又想歪了,我笑了笑,大辉接着说,“我们在一起快五年了,算起来也是到了要结婚的年纪,但是你知道,结婚是容易,但是在上海魔都建个窝可不容易啊,即使是回杭州,那也得花去大半生的努力才行,哎。”
“大辉,你别跟我借钱,我可是没钱!”我开玩笑说。
“你的情况我还不了解,我不会连累你的。”
“那你怎么不考虑回广州呢?广州的房价虽然也高,但是它没高得那么离谱,况且你还是广东人,回来广东来也算是衣锦还乡啊?”
“不行啊,慧心不同意的。”
我知道大辉是真心爱慧心的,要不然也不会背井离乡,甚至还要在魔都建立自己的爱窝,只是,现实谈何容易。
“我现在不是在努力赚钱吗,我秃头都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家操劳,但是慧心又想让我多多留在她身边陪她,”大辉叹了一口气,“我也很想啊,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啊。”
“你们都老夫老妻了,好好商量啊,慧心也不是蛮横的女孩子,她应该可以体谅你的。”
哎,大辉又叹了一口气,摇着手中的啤酒,我把他的啤酒斟满,跟他碰了一下杯,“难道是慧心要让你留在上海吗?”
“也不算是,是我自己想让她过得更好些。”
“你真TM的屁话,你明知魔都不是人生活的地方,你还要勉为其难自己。”
大辉说到伤心处,又开始狂喝酒了。
(三)
大辉举头又是一杯。
几杯酒落肚,大辉这时才娓娓道来,说出了他自己的难处。
大辉,其实人也挺好胜,他知道慧心其实是想留在杭州,离靠近她父母的地方,那时年轻的爱情啊,让好胜的大辉许下诺言,一定要给她幸福!
大辉真的买了命了,记得毕业那年他签的是辉瑞,那时候我们班能进辉瑞的人真没几个,大辉轻松过关斩将,但是辉瑞也不是好呆的地方,虽然薪酬制度完善,但是考核也很严格,大辉做了半年就承受不住了,不是说他承受不住压力,而是那薪酬制度限制死他的发展前景,要知道辉瑞可是全球前数的大药企,那可是人才济济啊,大辉要在这人才济济的公司拼得一席之地,那也说不容易。
可是大辉当初许诺要让慧心在上海有个他们自己的家,但是近几年房价涨的比火箭还快,辉瑞给不了他期望的薪酬。辞职后他进入国内一家药企,大辉拼了命的学习,大半年就当上了主管,去年年尾的时候就做了华东区的区域经理,一年半的时间,从一个小白做成华东区域经理,不是超人是做不到的,但是大辉做到了,他拿到了自己期待的薪水,但是他也正在渐渐失去他身边的一切。
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大辉为了维持客户关系,就只能东奔西跑,喝酒吃饭那是必须的,有时候甚至还得冒着被关进牢狱的危险去做一些不能描述的勾当,大辉真的是拼了命。刚开始,慧心还是挺理解他的,让他少喝点酒,少吃肉,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但是大辉也是身不由己啊,这都是其次了,大辉成年的东奔西跑,很多时候俩人甚至连节日的时间都还不能在一起,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你说,再温柔的姑娘,再能体谅人的姑娘,这一年也不能见几次面的也会有脾气的。
大辉说,最让慧心放心不下的是,他整天往外跑,有时候还迫不得已的陪客户进去休闲会所喝酒唱歌,她最害怕的是酒后乱性的事。我是相信大辉的为人,因是我也是男的,慧心作为他女朋友,那担心是理所当然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酒场应酬多了,大辉喝起酒来真的像不要命了一样,一杯接一杯,最后直接拿起瓶子浇头盖脸的喝起来,我都看傻了,连忙按住他让他少喝点。
大辉开始痛哭流涕的说道,“慧心最近在和我闹分手了!”
大辉捂脸抽泣着,我什么话也插不上嘴。后来慧心也妥协过,让大辉不要再这么拼命了,找个四五线的县城一起好好生活,但是大辉哪里那么容易说放弃,一来自己已经在上海混得也不差了,辞去工作回到县城还说不定能不能重回巅峰,二来凑的首付也看到了希望,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实现他当年的承诺了,用大辉的话说是,“半口浓痰就要吐出去了,还要我吞回去。”虽然形容很恶心,但那却是大辉心里最实在的话。
我听完大辉的倾诉,也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四)
大辉彷佛是解脱了一样,所有的话都给我抖了出来,看着地上散落的酒瓶,这下大辉醉得差不多开始胡乱说话了,他用手指着我大声喊着,“还是你发哥潇洒啊,什,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哈哈哈。”
我知道大辉是无心的,我想抢过他手中的啤酒,他却突然往我脸上泼来,大辉真的醉了。
那晚,大辉醉的一塌糊涂,我半醉着拖着一个比我高一个头的男人回到宾馆,就这么折腾大半夜,大家躺在陌生的床上,大辉呼呼大睡而去,希望他是得到了解脱。
我头很晕,但是却睡不着,我盯着天花板,脑海里胡乱的想着一些事情。
从前可能是慧心不妥协,所以年轻的他俩要留在了上海,但现在是大辉好胜不肯妥协,所以他俩到了分手的边缘,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当初两颗相连的心最后被生活打得一败糊涂。慧心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姑娘,大辉也是很阳光的男孩子,这对神仙伴侣本应该是得到上天的祝福,但是现实却让两个相爱的人差点变得陌路,为什么?
大辉这两年多来真的拼了命,为了未来牺牲一切的人,最后换不来最爱的理解,那边慧心的体谅关心最后也变成大辉口中的怨气,所以俩人都开始逃避了,所以爱就变得卑微了。大家的初衷都是为了渺小的一个家,但是伟大的付出的背面,却是怨气横飞,这都是不肯妥协的罪吗?
苦恋三千年,分手皆一念,我真不希望大辉他们走到这一步。
我闭着双眼,是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经历这么一段,在成功的路上总会遭遇到这样致命的一击,面包和爱情究竟是不那么容易兼得的啊。
想到大辉大醉泼我一脸的酒,想着大辉对我说的话,“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理性得什么都不用面对,我避过了大辉的悲剧,我的生活仿如超世,我还自谕是苏东坡“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那样的洒脱啊。
我侧过脸看了一眼正在死睡的大辉,我自言自语的说,“大辉,究竟是你入俗了,还是我超世了?”
我傻笑着,我竟然感觉我的眼角留下了眼泪,我究竟是在逃避什么?
人生总要面对的,你却一直在逃避,我傻笑起来,“大辉啊,你输了,我也输了。”
“大辉,你真TM的输得一塌糊涂啊,你怎么不会妥协呢,人家不是想要你的面包啊,你真是一头猪,一头大蠢猪!”
现在是我醉了,空气里只剩我的傻笑。
“谢谢你,大辉,”我说,“谢谢你为我指引的路,谢谢你帮忙踩掉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