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长情刀 | 客从远方来

天气阴沉沉的，间或有风浮动，却不足以吹走闷热的感觉。

老板耷拉着眼睛拨弄着算盘，对着数字实在烦躁，索性合上账簿，正起身看到账簿下面压着的信封。稍微停顿，恍惚想起来是半月前一个客人退房时落下的。

“半月了还没来取，怕是不要了吧。”老板抽出信封，犹豫片刻，索性拆开来，想着如果能从信里推测出些许信息，或许还能托住店的客人代为返还。

想到这里似乎是有了理由，老板大大方方地读了起来，然而奇怪的是开头没写收信人，直接就是信的内容，索性无事，也就继续带着无奈看下去了：

之前种在屋子前面的石榴树已经长大了，每当风来飒飒，绿叶缥青，开花了更特别好看，村里的教书先生路过还常夸，说“丹华灼烈烈，帷彩有光荣”，想来如果你看到，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我一个人站在树下看着它，听着鸟儿们都飞过来叫唤，本来好好的精致偏要悲鸣不已。你又不在，也不能帮我赶一赶这群鸟儿。大约四年了，你应该已经返回到旧乡，与妻子缠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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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门外狂风大作，老板从信纸里抬起头来，“要下雨啊……”，扬声冲着楼上喊了一句，“楼上客房窗户都关好咯。”隐约听到几个回声，复又低下头去看。

……说起来，那石榴虽然开花好看，结子却少，每当收获我反倒都懒得剥弄，还不够嫌费事的。奈何又嘴馋，就会想你要是在就好了，多少能帮我剥个石榴。
既然落笔，索性都说出来，我想你，夜来辗转总是难以入睡。从你走了，香炉我总点不燃，你剩下的香都快被我糟蹋完了。又想闻闻你在的时候那种味道，又实在手笨，折腾折腾半晌也差不多费了不少，其实打去年我就不大敢了，可小心地守着那几片香，心里痒得很。
尤其是夜里，睡不着觉就只能愣着发呆。秋冬还好，夏天屋后的池塘里总有蛙声，院里蝉鸣不止，你说恼人不，你在时我倒常堕入黑甜乡，如今没想到日子原来可以这么难过。
实话说来，到如今我还会后悔，明明媒人说过你家那边儿已有妻儿，我为何还会心动选了你。我虽丧偶，却也广有资财，大可另外为媒，却偏看上了你这么个外省逃灾年难来的穷书生……

一道惊雷，震得老板又抬起头，有些茫茫然地看着面前紧闭的门。雨来得急，配合着风撞击着门板，老板走过去看了看，嗯都关好了。又拿起信纸，只是先呆呆看着门板发愣，转而“啧”了一声，又继续埋头看了下去。

……屈指数着四年的日子熬着，先亡夫后失夫，想来儿时卦象“旺夫”是音讹“亡夫”了。邻居家的夫人说看我容颜憔悴太多了，百般劝我，我也知道她好心为我。可我想你又没办法，说实在的我想你，喜欢你都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也不求你能回应。
心里再止不住想，也不愿意打扰你现在的生活。只是盼着你，如果哪天过不下去了还可以来找我。虽然为了资助你返乡和经商，原本家财就已用过半，但你来了拾掇拾掇，勉强糊口还是不成问题。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却还是忍不住等你。媒人来提亲都快踏破门槛了，我也几次想要试试，可到了(liao)看见那棵石榴树，总还是哭的跟个泪人儿一样，我是真的想你。几年来我也常跟邻家夫人读读书，每每读到些进了我心坎儿里的句子，就非要记下来不可。
真想都拿给你看看，不过也就是些念人怀远的句子，说多了恐怕惹人烦，就随便写几句给你看看……

雨声渐渐平缓，风也没那么急了，只是哗啦哗啦下着，倒也不妨碍，老板就着这雨声，难免多少感觉到些愁怨，不禁轻叹了口气，又继续读下去。

……魏文乐府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正说出我秋时的感触，逢秋总是体凉，却想起你过去常夜里抱着我，哪怕夏天实在热不可耐，也要牵着我手，由此我也才睡得安心。
枕边人在，跟不在的时候，果然是差太多了。魏文那首接着又说“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可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本来看着就够悲伤了，看到“援琴鸣弦发清商”就更哭惨了。
我是笨得很，不会弹琴，做饭也只是能吃而已，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总是别人家的事，你跟着我也只是每天将就将就就过去了。记得你说你家夫人素善琴棋，烧的一手好菜也让公婆称赞，果然我还是差太远。
之前想着或许能跟你过得长久，现在看来黄粱一梦，车旅蚁穴，终有黍熟之期。什么“生有同室好，死成并棺民”、什么“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也只能成为我对你们夫妻的祝福了。
她待你好我晓得，有时候我也在想你们相处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你对我一样。无论怎样也是希望你开心，大概你们会“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居愿接膝坐，行愿携手趋。子静我不动，子游我无留”。
你在时我总不爱读书，每天能够看到你便是最幸福不过了。别离以来，我每天手不释卷，如果你在肯定会夸我的吧？总要找些事情做啊，你留下的几本书我总不敢看，只怕看见就想起你，高高放在架子顶上。
“衿怀拥虚景，轻衾覆空床”，孤枕总是难眠，絮絮叨叨良久，也不知道自己念叨个什么劲。心想不要打扰你现如今的日子，写了写封信本也没希望送到你处。
只是想着托远行人随便带到哪里丢下，能有谁看到我满纸啰嗦之辞也都好。就如此吧，君为客，从远方来，如今我写信代我为客，也去往异乡吧，蹉跎因缘，真令我啼笑皆非，怨妇胡言，任博谁付之一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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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信反过来再看看，确认没有了，老板又楞楞地看着门，只一会儿，就走过去把门打开，雨基本不下了，顺着房檐还往下流水而已。老板打开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拥了进来，老板深呼吸了一口，果然爽快多了。

又走回去拿起信，好好装回信封扔到了一边儿。老板嘟囔了一句“无聊”，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就这么开着门，翻开账本儿，又继续打起了算盘。门前渐渐又走动起了行人，背着行囊不知要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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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令第十九期：长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