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温度》第十一章:无用的大学教育

十一月份的时候,北京进入了冬天。

可能身体在南方积攒了近二十年的热量,足以抵抗一般的寒冷。七、八度的温度对于我来说,好像不那么冷。北方的同学穿上秋裤的时候,我还穿着拖鞋去室外。比如到小卖部买多纳高(一款夹心面包),拎着暖壶到锅炉房打热水。走在路上,引人侧目的概率比努尔娜古丽的回头概率还高。

锅炉房的老大爷见多识广,问我:“小伙子,两广人?”

我答:“是的,广东人。”

老大爷点点头,铿锵有力地说:“像!”

我忍不住好奇,问:“大爷,为什么?”

“你们广东人,天生不怕冷。我守锅炉房二十几年了,见过不知多少个大冬天不穿鞋的两广学生。尤其以广东人居多,还有一些海南人。”

“嘿嘿。北京的天气是干冷,我不太觉得冷。另外,走短路穿鞋,回去又要换鞋,嫌麻烦。”

“火气旺。”老大爷竖起大拇指。

老大爷的话说中了我的现状,精力充沛又无所事事。

梁夏在月初急匆匆抛下一句“上课替我答到”的话就消失了,大半月没见回来。老袁他们呢,定时上课,定时上晚自习,保留着高中的学习惯性。

我不想上上午的课,起床后,赖在上铺床上看一会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或者刘震云的《故乡面和花朵》。赖到中午时候,勉强从上铺床下来,坐一会,呆一会,观察一下宿舍是否有人在。多半没人在,那个时候,同学一般在下课前往去饭堂吃饭的途中。

我肩膀上搭一条毛巾,手上拿着插有牙刷的杯子,趿拉着拖鞋走出宿舍,不紧不慢走进水房。刷完牙洗完脸,在水房门口,我多半会碰见帮我打包午饭的老袁。老袁十次有九次会骂我“懒鬼”,可第二天照样帮我打包午饭。

一天中午,两人一起吃着盒饭,老袁问我为什么不上课。我说,上了一个月的课,没有发现大学课程比高中课程有什么不同,无非是语文、数学、英语等科目前加个大学字样,老师讲课和高中老师一样死板。老袁劝我多少上一下课。

“我倒不是在乎每次课前要替你和梁夏两个人答到,而是咱们都交了学费,不听课岂不是亏了?”他说这话时饭盒刚被他打开,热气熏得眼镜起了一层白雾,像极了爱说教的老学究。

“上课纯属浪费时间。考试呢,考前突击一下应该就可以应付。我还不如看看喜欢的书。”我说,“呵,你今天给我打的红烧鸡块挺好吃。”

“语数英那些必修课确实很枯燥,不过有一些选修课很不错。比如,刘欢老师的‘西方音乐史’。”老袁摘下眼镜,卷起上衣下沿一角包住眼镜镜片,拭去雾珠后再戴上。

“刘欢?唱歌那个刘欢?”我有点惊讶。

“是啊。他是我们学校老师,我们可以选修他的课程‘西方音乐史’。长长见识总是好的。”老袁说。

“对哦。应该会很有意思。什么时候?”我问。

“刚开课,共十个课时,下周三晚上八点第一节课。”老袁说。

“太好了!到时一起去?”

“好啊。叫上梁夏就最好了。他和你有没有联系?”老袁喟然叹息,把筷子插进饭里,把手交叉在胸前。

“没有。他好像是去旅行了。”我说。

“你打他家里电话问问情况。”老袁说。

“问什么?万一梁夏没和家里说出去玩的事,打电话过去岂不是露陷了。”

“对哦。但我不放心他,不上课期末考试怎么办?”老袁是个爱操心的人。

“行啦你。梁夏那么大人了自己有主意,你别当人家长。”我说。

“你们两个人,忒不珍惜学习的机会。喂,你去找找努尔娜古丽问问情况。”

“我又没人家电话,怎么找?”

“直接到学校找啊!”

“我又不知道她住在哪栋哪间?”

“问啊!你的高中同学不是在北服吗?”

“好吧。我服了你,我有空问问。”

“抓紧啊!别拖!今天下午就去!”老袁是个催命鬼。

“我下午要上课。你知道的,下午的课我偶尔会上。”我说。

“你为什么偏偏今天下午要上呢?”

我已经把大约二两的米饭加三、四大块鸡块吃了个精光,又把饭盒倒满热水。老袁几次想吃,头一凑近饭盒眼镜就被熏上一层热情的雾气,他干脆摘了眼镜。

“饭快凉了,吃饭吧你。”

“吃不下。”

“我下完课去,行了吧!”

我的话语刚落,老袁拿起了筷子。

“你下午什么课?”老袁问。

“选修课,‘中国当代文学’。我听过四、五节,讲得很不错。”我说。

“讲什么?”

“哦,上一课老师介绍了他喜欢的当代作家,比如余华,刘震云。他们的作品有些拍成了电影。一说到电影我就来兴趣了。”

“余华?写《许三观卖血记》那个?刘震云?写什么的。”

“余华还写了《活着》,张艺谋拍成了电影。刘震云的作品没有余华多,好像还没有小说改编成电影。不过老师说,刘震云的小说结构复杂,人物丰满,语音深刻,所包含的元素多,更适合拍成电影。

“嗯。书好看吗?”

“还不错。不过总觉得书里的深意我体会不到,就是简单看个情节。”

“可能以后老了就能看懂了。我有时候会去网吧看网络小说。情节很不错,主要是不用动脑子。”

“有什么好看的?”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台湾的痞子蔡写的。很火。我觉得网络小说的出现,拉低了成为作家的门槛。说不定你小子哪天也能成为作家,至少是个作者。”

“作家?不感兴趣。我爱看书,不爱写字。再说了,我的人生无聊得要死,没什么感悟,写不出什么来。”

“你小子就是懒。”

“嗯。死读了十二年的书,该休息一下了。我打算玩两年。大三时候好好读书,大四时候好好找工作。请让我懒两年吧!”

“懒归懒,不能浪费生命。”

“我每天上午都有看书呢。”

“滚你的。你那两本书从图书馆借出有一个月了吧。看完没有?没有吧!我还不了解你,你一上午只看几页书,其余时间都躺在床上玩手掌游戏机。”

“人生终究追求快乐。我现在拥有了快乐,何苦那么累?”

“懒惰带来的快乐是暂时的。如果你不够努力,到了未来你快乐不起来。你不爱上课没关系,但如果养成懒惰习惯,你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你看你自己不就是吗?懒惰让你没有专注力。我和你一样不喜欢上枯燥的必修课,但我知道,努力读书至少可以让我保持专注力。” 等我知道自己适合往什么方向发展时候,我就可以马上上路。而你呢,你能吗?”

我无言以对。

老袁扒光饭盒里最后一口米饭。我拿着两个饭盒去水房洗,老袁在我身后叽叽咕咕:“你好好想想!”。在水房里,我耳朵里仍萦绕着老袁的声音。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洗完回来,老袁正躲在门后用挂在门后面墙上的电话机往家里打电话。老袁的奉化方言听起来像日语,我在他的下铺床上躺下,轻车熟路翻出枕头下面的饼干往嘴里送,使劲想听出老袁在说什么。听着,听着,听睡着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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