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针草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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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到棕榈林的时候是秋天,干燥的季节,连岭南也久旱不雨,棕榈树和路边的野草蒙着厚厚一层灰,看起来灰土土的。温室周围长满了杂草,一丛丛肆无忌惮地蔓延,那开着的无数朵白色小花也不能引起一点欣赏的欲望,目之所及,一切都显得荒芜庞杂。

破土开荒,除草是第一要务。拿了草药用打药机一阵乱喷,不用什么力气,几个小时之后,野草在阳光下以看得见的速度萎蔫下去。现代科技从每一个方面向我们的生活渗透,不计后果地给人们提供便利,而我们用得乐此不疲,很少有人拒绝方便。

后来,在棕榈林和江水之间的木棉树下建了竹屋,安顿下来。下了几场雨,将林地和路边的野草冲刷干净,看起来清新顺眼了许多。花场经营走上正轨,不用太多心思,人也就有了静下心来的闲情。在冬阳正暖、无风的午后,沿着棕榈林旁边的小路慢慢地走着,路边的白色小花就成了随手采摘的乐趣。

这种开白花的植物,随处可见,就显得太过普通。不,已经不是普通的问题了,甚至泛滥得被人厌恶。瞧,它见缝插针,一株可以无限分支,抢占生存空间;又肯开花,子孙绵延,风一吹,种子就洋洋洒洒四处飘散,不出多久,一块空地就被它霸占了去。这厮生命力着实顽强,还有几分入侵植物的嚣张劲儿。

当时是不知道这种野草叫什么名字的,但以我那植物学的半吊子功底来看,观察它的花和叶子,很自信地判断出它是典型的菊科植物,至于是菊科的哪个属就不得而知了。当年野外实习辨认植物纯粹当郊游了。但隐隐记得跑草窝子里荡一圈衣服上扎满黑色的针状物的情景,和误入这种不知名的菊科植物丛里身上粘住的东西一模一样。

不知道名字没关系,并不妨碍我大肆采摘路边的野花,拈花惹草是件娱情娱心的事。有了闲情之后,再看这白色的小花就觉得它既可爱又脱俗,花瓣薄如蝉翼,花朵小巧可人,闻起来清新淡雅,花香似有似无。最特别的是,无论叶片落了多厚的尘土,花朵却是洁白无尘的,真正的出尘不染。

对它真正的认识是从知道它的名字开始的。开过年来,忙碌了一阵子,转眼就到了清明前后。很少生病的y病倒了,高烧不退,一会喊冷一会喊热,浑身没有气力。他这病来的蹊跷,病势凶猛,脸色黑黄,青筋尽显。考虑到晚上,他不愿意去医院,我也拿他没办法。只是看到他难受的样子,很是心疼,却束手无策,恨自己不懂点医术,那样也能知道怎么对阵下药。一晚上,我都睡得不安稳,总是起来摸摸他滚烫的额头,用湿毛巾帮他擦拭,但生病难受的他不愿意被碰触,让我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到了第二天中午,他的额头依然滚烫,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在我的强迫下喝了几杯温水。他生病,难受地躺床上,而我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最后我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在他耳边不停地唠叨,要他去医院。他经不住我唠叨,同意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觉得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打了退烧针,又吊两瓶盐水就叫我们回家。退烧针的效果很明显,打完半个小时就退了烧。只是我们回到家又烧了起来,温度比之前更高。我又惶恐不安起来。来花场工作的阿姨听说y发烧不退,在河边的空地上连根挖起几棵开白花的野草,交代我洗干净,把带根的一截煎熬成汤药给y服下,其他枝叶用来烧水洗澡。我本来对这野草和效果将信将疑,并反复确定没毒才愿意试一试。

我按照阿姨交待的开始煎这味草药。细致地清洗草根上的泥土,斩断放入锅中,加水,点火煎熬,说矫情点,还带着一点虔诚。我待在厨房里,等着水烧沸,调小火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想起我和y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还在大学校园。大学前两三年,同班的我们却基本没有太多交集,既没有对彼此一见钟情的传奇经历,也都没有彼此互相吸引的个人魅力,各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活动,像两条平行线。兴许是性格相投,越熟越来电,见面常常互相调侃,侃着侃着就变得暧昧了。那时候我在写小说,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准时坐在电脑前码字。写到卡壳想吐血的时候,就登陆聊天软件消磨时间。通常y都在线。他刚开始一看见我上线,马上就发信息过来调侃我,我们开几句玩笑气氛就轻松起来,我因为啃不出文而消沉的情绪很快被他驱散。他有时候也带着我打斗地主,两个人进一个房间,截图发牌给对方,合伙坑别人的欢乐豆。后来关系变亲密之后,我上线,他反而常常不主动理我了,而我也不是主动的人。于是我们时而亲密时而生疏,保持着暧昧的关系。

有一天晚上,我上线,好久没理我的y又出来调侃我。他说:“你怎么不去图书馆自习,自习室有很多帅哥”。我说:“自习室怎么会有帅哥呢?帅哥早被姑娘追跑了,忙着钻小树林花前月下呢!”他说:“我现在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已经快到校门口了,打算去看美女,你要不要来”。我随口答应道:“好啊,我帮你参考一下”。他马上发过来:“我现在准备去奶茶店买一杯饮料,你要不要喝什么,我帮你带一杯?”我以我们平常聊天的调调顺着他的话说:“来杯柠檬茶吧!”他马上发过来一行字:“图书馆门口见,不见不散!”然后头像就黑了。这下把我弄蒙了,我本来是开玩笑的,以为他也在和我开玩笑,没想着要去的。我赶忙打他电话解释,没想到打了几个都没人接听。我又给他室友m打电话,室友说他早出去了。我只好一变在心里骂自己自作孽不可活,一边兴冲冲地赶往图书馆门口。

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图书馆门口,哪里有y的影子。又担心他人早到了,没看见我先进图书馆了,但奇怪的是,我竟一丝一毫也没怀疑他放我鸽子。

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唯一办法是打他电话。这次他倒是接了,和我解释,奶茶店排队人很多,排了很长的队,现在到校门口了。我又等了很久,时间远远超过从校门口以爬行的速度走到图书馆需要的时间。我变得不耐烦起来,又拨通了他的电话,这次他接了电话反问我:“你在图书馆哪个门,我怎么没看见你?”我说:“前门”,他马上说:“哎呀,我在后门呀,你站在那别动,我马上过来。”在我焦急地等待中,几分钟后,他终于姗姗来迟,手里握着一杯柠檬茶。

我们相视而笑,默契地没有进图书馆,而是沿着校园的林荫道慢慢散步。

没走几步,y却突然蹲在路边狂笑不止,搞得我摸不着头脑,差点掏出镜子看看是不是我的鼻子上有米粒。还没等我严刑逼供,他就招了。

原来,他根本没有下线,只不过把头像隐身了,他和m看着我给他了发了一件串解释我是开玩笑的,不会赴约的信息,然后自信地对m说:“我和你打赌,她肯定会马上打我电话。”话音没落,我不争气的电话就打过去了,电话响了三次,他硬是憋着没接。然后可想而知,m的电话随后想起。m因为一杯奶茶加少许威逼背叛了我,而y等m挂断和我的通话之后,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奶茶店飞奔而去。刚到奶茶店,电话就焦急地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谎称到学校门口了,等他终于到了学校门口,我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他淡定地问我在图书馆哪个门,然后脸红心跳地撒谎,说自己在后门。

我突然觉得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再后来,他便开始经常约我出去。在一个初夏的午后,他借了舍友的单车约我去实验室。回来的路上,我坐在他的单车后座,我们穿过一条杉树林荫道,有微风吹过,轻轻吹起我齐肩的短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流入心底,心打开了一条缝隙,他就这样走进了我的心里,走进了我的青春。

毕业后,我们一起南下,在同一个行业,两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相互依靠,从来没有分开过。之后先后辞职,经营一座花场,远离城市的喧嚣,在自然的孤寂修行中成为彼此唯一的伙伴。

我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单纯的爱情,成为亲人,战友,伙伴,灵魂的寄托者,相濡以沫的两条鱼。我们彼此独立,又相互依赖。我在心底感谢他对我的无限包容。

我想,人生最大的幸福便是遇见两情相悦的伴侣,家人能平安健康地生活。y生病,我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整个人被担忧压得沉甸甸的。

煎好药草,让y服下,又催他用药草熬出的汤汁洗澡,他见我一副愁眉苦脸的担忧模样,一向怕麻烦的他竟乖乖用绿色的药草汤洗了澡。

神奇的是,洗完澡又喝了汤药的y竟渐渐恢复了精神,高烧也慢慢退了下来。我高兴地奔走相告,阿姨也松了口气。我这才从阿姨那里得知这种神奇的野草的名字叫鬼针草。

从此鬼针草在我眼里变得圣洁起来。散步的时候,带着欣赏的眼神掠过路边的白色小花,偶尔也顺手摘几朵回去泡茶喝。看着花瓣在热水中变得透明,真正地觉得生活充满了情调。更重要的是,每次看见它,我就想起它曾让y退了烧,而我曾在y的生病煎熬中体悟到他在我心中有多重要,提醒我珍惜身边的人,过好此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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