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家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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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swan

飘着细雨的下午，我早早来到被腾空的教室，少了孩子们的笑声，有些不习惯。

一会，外面渐渐热闹，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身影陆续进来，教室慢慢温暖起来。看了下手表，距离家长会开始还有10来分钟，显然，大家都提早来了。

质地精良的丝巾，熨得挺括的大衣，慢慢弥漫开来的热乎乎的洗头水的香味，看来，不仅是我，大家都很重视这次聚会，穿着隆重，打扮考究，使人产生错觉，是派对或是会晤？

时间还没到，彼此熟识的一群，已三三两两相谈甚欢，话题无非是孩子的学习成绩，和由学习成绩展开的赞赏，羡慕，自谦，取经。在这个场合，当着老师的面，是不能说美容减肥或者股票的。性格安静的一群，男士居多，低头顾自玩着手机，偶尔朝讲台方向瞟一眼，等着老师发话。

两个身影显得和这个人群格格不入，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样的拘谨。应该是爷爷或外婆，也可能是奶奶或外公。离我不远的老人，侧身倚着墙，只看见两只瘦削干枯的大手抱着拳在不停地搓，暴出的指关节尤其突兀扎眼。坐着的奶奶，早早就裹上了厚实的棉衣，小心翼翼地捧着孩子的作业本，从上到下，看得很仔细，指尖利索得刮一下舌头，拈过一页，继续看，其实她是看不懂的，那是一本英语默写本。大家瞬间被一团火红吸引，目光跟着它在教室转了好几圈，直到它匆匆离去，这个时髦的妈妈平时一定很忙，记不清孩子的年级或班级了。

老师让大家坐下来，大家果然都挺直了身子，虽然硬板凳搁着屁股很疼。怀着二胎的妈妈，不巧坐在第一张，前面顶着大讲台，一寸也动不了，她硬生生把肥硕的身子挪了进去，两条腿只能斜在过道，泛红的脸上保持着歉意的笑容。

家长会正式开始了，客套的话大概讲了3分钟，不长不短。说的最多的是感谢，掌声零零落落响亮起来。其实没几个在认真听，虽然都不敢玩手机。偶尔有个妈妈举着拍个照，立马藏好，我想着，她也就是为了发朋友圈，“家长会ing”什么的。哎，好像看见已经有人开始捂着脸打哈欠了……

终于进入正题，老师开始表扬班里的学习标兵，劳动模范，文明卫士什么的……很明显地看到，一拨人把身子挺得更直，头扬得更高，眼睛里泛起得意的光芒，又一拨人为了隐藏自己的表情，悄悄低下头，仔细数起手上的老茧来，或者扭头望窗外，假装被窗外忽然变大的雨声吸引，表演地心不在焉，是因为害怕老师报出那个上课睡觉，作业又乱得一塌糊涂的孩子的名字，或者还可以错过听到。

一个面色黝黑的父亲，外套明显褪了色，情不自禁微微摇了摇头，朝讲台方向偷偷白了一眼，可还是被我看到了，一定是想到自己没日没夜工作，饭都顾不上吃，哪有时间来管孩子？心里是苦的更是委屈的。可是，这才是家长会的重点，也是焦点。聚焦了少数人的沾沾自喜，多数人的望洋兴叹，个别人的黯然神伤。自始至终，只有那两位老人，神态自若，保持着稍稍曲背的坐姿，我想，他们就是来开会的，只是认真听好老师说的每一个字，其他的，不管也不想。

接下来，老师很自然的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大家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敏感，又有点不屑，教室里开始有了细碎轻微的若有若无的动静，有的甚至连脑袋也无精打采耷拉下来，赶紧一把用手托住，干脆闭上了眼睛……老师又开始炫耀了。

他们认为，拼爹拼妈是在班级里就开始的，“教师子女”是个特殊的群体，不一定是他们认为的好学生，但总是更容易收获同伴的仰慕和老师的肯定，他们总与普通的学校生活保持着一点神秘的距离。确实，这种身份，给了教师的子女自信的资本，也给了非教师子女己不如人卑微的理由。

令人惊讶的是，今天，老师并没有眉飞色舞地夸奖自己孩子如何优秀，也没有指手画脚谈论自己的教育经验，而是坦诚地告诉大家，过分地追求分数，也使得她和那些博学多长，吃苦耐劳的教师们一样渐渐剥离了爱的源头，对自己儿子的教育也变得急功近利，这是个矛盾又心力交瘁的过程，恳请得到大家的理解。 作为一名母亲，如何引导正遭遇叛逆的男孩勇敢地走向生命的分叉口， 她也一样觉得困惑迷茫，束手无策，想得到大家中肯的建议……态度真诚又谦逊。教室里瞬间亮堂了许多，大家的眼里都有了光。

“为什么要把教师比喻成蜡烛，燃尽自己照亮别人，但若是痛苦地耗尽自己却没照亮任何人，反倒烧伤了别人……我更愿意做一个有技艺的园丁，苗儿需要一杯水时，绝不送上一桶水，而需要一桶水时，也不只给一杯水，适时，适量地给予……”在这之前，大家应该从未在任何一个场合听到任何一位老师讲过这样的话，掌声爆发了，一下子淹没了窗外的雨声，此起彼伏。大家一个激灵，重新挺直了身子，精神抖擞。

教室靠窗坐着一位我熟悉的妈妈，从头至尾，她都在不停地做笔记，生怕错过老师的每一个字。多么勤勉的母亲啊！一定是孩子的好榜样吧。可她的孩子，学习并不上心，马虎又很贪玩，她花尽心思，用了很多方法，仍然无济于事。为此，她偷偷哭过几回。都说怎样的父母教出怎样的孩子，连书上也这么说，可每个生命都是鲜活唯一的，把一个孩子成绩不优秀的原因武断归结为是家长的不负责，这个太片面，也太伤人。每个人的未来也不是眼下就能一眼望穿的，或许成功之花会在他的另一片人生土壤绽放。但愿这位妈妈不要太焦急。

老师宣布会议结束了，掌声又一次响起，持续了很久。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有些身影匆匆离去，赶着去买菜，有些还想留下，跟老师进一步单独交流。教室慢慢恢复了安静。

我是这次家长会的组织者，坐在一旁，悄悄地看着，也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