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封信

亲爱的朋友,

  祝好!回家的路上,夜幕沉沉,路灯下的行人寥寥无几,我背着包,有些沉,便将背包的带子从肩膀处垂落肘间,脚底下踩着无数的影子,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很像一只蚂蚁,一只小小的蚂蚁。

  晚上和同学一起坐在咖啡厅里聊天,不知为何,就突然聊到归属感。我想大概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在读的《亲爱的安德烈》,或许是昨晚教室中银幕上被投影的那几部学生作品,又或许是自己一直纠结一直彷徨的原因罢。

  书中的龙应台给自己的母亲写信,写到高中毕业,写到将要告别家乡远离朋友来到香港,写到自己的依依不舍,而对于这封信,龙应台回信的题目是“你是哪国人?”我想起去年有次下课,记不得是在说些什么了,说到深圳人这个话题。我说,我自然是深圳人啊,老师便很惊讶地看着我,他说原来你们这一代已经将自己看作是深圳人了啊。他说,像他们这些人,年纪稍长,深圳对于他们,更像是一个拼搏的地方,而他们却未曾将自己看做是深圳人,他们的父母都远在老家,他们的童年都埋葬在远方的黄土之下。

  我突然想起我的父母,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是不是很多的时候,他们也会感到深深的疲倦,他们也会想要归巢,因为他们的父母都在远方,他们的过去都在远方。他们在深圳,会不会也不过是个异乡异客,在这个遍地标语写着请说普通话的城市,他们会不会只有偶尔说起方言的时候,才会感到属于他们的归属感?我是不会说他们的方言的,从小到大,父母与我说话都是用普通话,但在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打电话的时候,母亲操的总是一口河南话,父亲操的是一口四川话。而有时母亲开车遇到蛮不讲理的司机时,总会小声地用河南话骂一句娘。

  先前上一节有关英语的online course的时候,有人说,当自己在说英语时,感觉说话的人不像是自己。我也点点头,英语对于我来说,总是没有汉语那么亲近与贴切。在纽约的时候常常会说Thank you和Sorry,但不知为何,这样的礼貌用语从我的口中流出时,我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就好像我只是这么说,却不是真的这么想的一般。

  那么,在我的父母的心中,说普通话的他们,和说方言的他们,会不会也是两个不同的人呢?当他们说起普通话的时候,他们是为人父母,他们要承担起责任,他们要负责赚钱养家,可是当他们说回方言时,他们会不会又变回了孩子,变回了父母面前那个无忧无虑可以肆意撒娇的孩子?

  你是哪里人?

  我想若是问出这个问题,我的母亲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河南人,我的父亲会毫不犹豫地说四川人,那么我呢,我的妹妹呢,我们又是哪里人?出了国,当被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又是哪里人?我不会再说我来自深圳,却会回答说我来自中国。我想,那些父母是从中国移民过去的孩子,他们面对这样的问题会如何回答?他们是中国人吗,他们是美国人吗?他们拿着美国护照,却有着一对中国人的父母,他们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或许写不出几个汉字。

  我想,不只是国外的这些二代移民有着这样的identity issue,就在深圳,就在我的身边,异乡异客的人有多少呢?

  我突然想起王鼎钧在《左心房漩涡》写的一句话:啊,故乡,故乡是什么,所有的故乡都从异乡演变而来,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

  其实我们没有怎么讨论这些,反而是我谈及了些许宇宙(我们俩之间的话题总是会被我无意有意地往这方面扯哈哈)。若是将我们放在宇宙的尺度上,若是出现另一个智慧文明的话,我们就会意识到我们每个人都是地球人,我想,这个时候地球上的各个文明会加速融合,就像中国的各个少数民族的文明一般。而将来,将会像刘慈欣曾写过的那般,或许地球上会出现一个地球联合集团,这个世界将不再分美国与中国,不再分欧洲与俄罗斯,我们所有人都将是地球公民。

  而那些离开地球的人们啊,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将无法再回到地球上时,他们又是哪里人呢?我一直很喜欢刘慈欣在《三体》里的描写,他说当这些宇宙飞船的人们意识到自己将永远不可能回到地球的时候,他们突然转变了。他们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那根牵扯着他们的钱已经消失不见,他们只能跌跌撞撞,一路向着远方飞去,而身后再无被称之为家的归处。

  祝一切都好!

  七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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