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简历足足有四页——两页中文，两页英文。Bella知道，这个人选很合祁总的要求，让他做F市分公司的一把手完全没问题。
简历上的内容，五年前她第一次看到，这五年间也看过无数次，对上面的每一只字都熟悉得像小时背课文。
陈嘉颖，同济大学土木工程本科，加州大学工程学与项目管理硕士；在美国一家著名建筑公司工作三年；回国后在两家全国排名前十的地产公司担任项目负责人；主持过一个地标性CBD项目、一个五百万平方的综合体项目，一个鲁班奖获奖项目、B市第一个绿色创新建筑奖项目。
Bella把几个猎头比较了一下，最后决定把简历发给Michelle。初试可以通过视频的形式，现场复试由招聘经理Amy负责，终试就到上海总部祁总那儿了，Bella在F市，不需要出席，这样全程她应该可以避免直接参与。
手上出的汗沁到了简历的纸上，Bella陷入了沉思：还是有必要跟相关领导提一句，她和候选人曾经同时在A&G任职。
前车之鉴，她知道职场里避嫌的重要性。尽忠职守的人都可能在风言风语中栽跟头，要在上级有怀疑之前，主动把事情汇报上去。
陈嘉颖的确与岗位要求高度匹配，关键岗位空缺两个月，临时代任总经理的朱总不堪重负，三翻四次催招聘进度，祁总的招聘要求又不肯降低。猎头费横竖都要花的，她不否认自己的私心，但陈嘉颖的入职确实能解公司求贤之急；私底下，她对陈嘉颖虽然有异样的情愫，实质并无实质的亲密关系，反而是刻意保持和他的距离。
然而Bella不能做到完全不心虚。若不是当年暴露了她的自作多情，她大可以光明正大以HR的身份和这位旧同事沟通新的工作机会。 引荐陈嘉颖是职责所在，但自己何尝不曾想过，借此机会和他再重逢。
她的视线虚化，根本没有聚焦在那几页纸上。
只要Michelle确定陈嘉颖有意向到诺德任职，一切就不难了，她清楚陈嘉颖职业选择的偏好。诺德是著名的港资地产集团，实力雄厚；西方企业管理模式；空缺的总经理的职位分管的虽然只是公司的项目，却是F市被定为新区后第一个综合体项目，是招商引资的示范项目，受当地政府和业界关注；至于薪酬和晋升空间，诺德员工在这方面所享受的优势，一直受到国内其他房企员工的艳羡。
Bella让Michelle去跟候选人进行意向沟通，按合作协议书上的约定支付佣金。“我没有跟候选人沟通过这次工作机会，一切都由你开始跟他沟通。”
对方果然一下子就明白Bella的意思，知道有两个信息：Bella希望对外界而言，这位候选人是猎头推荐的；不让候选人知道Bella是F市分公司的HR负责人。
Bella本来可以帮公司省下高昂的招聘费用却放弃这个绩效加分的机会，这其中的原因，Michelle心里有所猜测但不多问。她深谙在甲方面前要把乙方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只关注客户需求，客户避讳的，就算知道也当不知道。这个客户往往不是合同上的甲方，而是甲方对接人中最能向公司反馈乙方服务质量、左右公司对供应商、服务商采用决策的那一个，比如说Bella。
Bella发给Michelle的PDF是直接从领英上打印出来的页面，第一页页眉处的候选人的电话明显是手写上去的。
Michelle浏览了简历，心里暗自高兴——白白得了这么个跟职位要求高度匹配的人选。过去的两个月，她和另外两家竞争公司的猎头同时给Bella推荐总经理人选，没有一个能成。
只要Michelle确定好陈嘉颖有意向跟诺德谈工作机会，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难度了。
大半年前一个失眠的夜晚，Bella打开领英，发现陈嘉颖的主页上四年都没有变动过的工作履历更新了，增加最近的一条工作履历：2012年6月-至今 A&G中国区地产投资董事兼华东区总经理。
陈嘉颖忽然更新了简历。
第五次还是第六次，Bella的指尖划开手机屏幕，界面依然停留在与Charles的微信聊天窗口，她终于还是把半个多小时以前就输入的文字发送了出去。她在心里打了好多次草稿，如何以寒暄开头，如何无关痛痒地聊到共同工作过的A&G，又如何提起几位同事的现状，调侃起女神男神——A&G两位人气最高的高管。最后她才小心翼翼、装着漫不经心地问起另一位男神陈嘉颖。
“最后一期项目都要完工了，Calvin Chan可能很快就调回上海了吧。 ”
“Calvin可能随时都会离职，消息还没确定，可是公司里都在猜测。”
所以他在领英上的资料才会更新。“是吗，有更好的发展机会？”Bella又补上一句“女同事们的一大损失啊，呵呵。”
“估计其实是迫于无奈才走的。”
“？”文字容易带有感情色彩，Bella就只发了一个显得无关重要的符号。
“也是内部管理的问题吧。”
Charles刚毕业就被Bella招进A&G，现在已经晋升为主任。第一份工作对职业生涯很重要，一毕业就能进入A&G，Charles一直很感激Bella这位伯乐，两人也比较投机，即使不在一家公司工作也时有联系。
Charles说，A&G空降了一位分管运营的董事，虽然陈嘉颖才是项目的第一负责人，但那位董事也是工程专业出身，处处干涉项目工程，时常与陈嘉颖的意见相左。因为对方有相当丰富的资源，方便项目完成后转售，帮助集团基金公司抓取良好的退出时机，所以陈嘉颖不能不顾那位董事的意见。
又过了一段时间，Charles主动发微信给Bella，说起他跳槽到新公司的事情。
“我复试的时候，副董事是面试官，知道我和Calvin曾经是同事，就问我关于他的事情，对方说曾经向Calvin发出职位邀请，可是Calvin说家里有事情处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Calvin已经离职了？家里有事？”
“他家的事我是听Eva说的。我和Calvin都在两个礼拜前离开A&G，那周五同事们要给我和他办欢送会，他没来。大家喝到兴头上，女孩子们你一嘴我一嘴在聊八卦，Eva就说起Calvin在闹离婚。”
Bella能想到Eva那种很想要说出小道消息，又装作不小心透露的样子。
那天夜里Bella站在阳台，反复想起Charles告诉她的消息，半晌了才感觉到泪水在脸上滑落痒痒的湿润。
Charles告诉她，不久前，Calvin下班后还在处理事情，Eva要等他走了才能关门下班。她去敲门问Calvin要不要订晚餐外卖，以此为借口提醒Calvin下班，她好早点走。走到他办公室门前，她听到了Calvin跟他老婆在电话里谈离婚。
“Calvin很激动，还提到了什么老人家心急抱孙子而已。然后责怪自己经常在外地工作，他会去协调老人家，让她老婆忍让下老人家什么的。最后还谈到了钱，猜是那边在要赡养费之类的。”
Bella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Eva把上司的隐私听得这么仔细，还传了开去，不然她也不会知道陈嘉颖的近况。
她已经等得够久了，那是一种不抱任何期望的等待，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已经习惯了遥远地悄无声息地惦记着一个人，习惯到她都不曾想过做出任何改变，习惯到她没有幻想过将来，连思念的苦涩都成了她一千多个寂寥的夜晚的底色，习以为常，不可或缺。
陈嘉颖已经离婚，她死水般的情感又泛起了涟漪。寂寥的夜晚开始有了可以仰望的星空，天上的星星遥不可及又似乎伸手可得。
那天之后，她陆陆续续了解到陈嘉颖不愉快的离职、妻子提出离婚并索要不低的赡养费、他在工作和朋友圈子中沉寂了整整两个月。
Bella暗暗做了个决定，于是联系了Michelle。
再次见到他，Bella不会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