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3)

行为怪异的女孩,租客也好,路人也罢,我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夏雨的怪异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首先一点,用水极少。她来的头两个月是最热的夏天。黏糊糊的季节,是用水量最大的时候。可是每当我抄她的水表的时候,用水量低的可怕。不仅跟同样单独住的女生比少的可怜,甚至比单独住的男生还少。仿佛她的用水,就只有刷牙洗脸。这种反常的现象我还是头一次碰到。

到了第三个月,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她是有什么方法,能够用水那么省。她看也没看我,收拾摆在桌面上的瓶子。

「没什么方法,不需要的东西,自然用的少。」

「奇怪的人。」我心里默念道。

还有一点,用电。本市的夏天,是离不开空调的。有了这个大家伙,水电费每间至少也要一两百块。同用水一样,夏雨的抄电表结果,还不到普通用电的三分一,好像她根本不需要空调就可以度过这个夏天。

头一个月我以为是偶然,但接下去两个月的结果都是如此。而且会出现「雷同」:用电量和上个月相比,简直一模一样。两个月电费都只有XX度。

也就是说,她要么精确控制着每天的用电量,让总量不会超过;要么就是,她的生活规律到打开电灯,手机接上充电线,打开电风扇等行为,都是准时按量的。宛如一个只有一套运作方式的机器人。

正常人根本做不到嘛。

这些事让我觉得她怪怪的,她安静的像一台提款机,除了每个月收房租碰面,彼此相安无事。

这也是我一直信守的准则:和房客的交集仅限于收房租。对下蛋的母鸡有过多的感情是病,得治。

但是,夏雨给了我一种错觉,她不是母鸡。至于她是什么,我说不上来。

本市所在省会,夏季除了难耐的高温,还有只有灾难片才会看到的风雨交加——台风。夏雨来的第一个夏天,来了个台风。日子我记得是 9 月 15 日,台风绕过了本省的天然屏障,在本市和邻市登陆。

一切虽然习以为常,但又有些不一样了。提早下班的上班族簇拥在公交站台,一看到公交车到站,仿佛看到养的狼,一下冲上去。瘦弱的女士像被高压水枪冲击一般,夹在人潮中不能自由的动弹,被推上了车。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呢?」

我能理解。脑海中有「下一班」的概念的,真羡慕他们能如此悠闲。当时的情况,也让平时悠哉惯了的我,有了这种悲观的紧迫感。在台风登陆前一天,我很不情愿的出去办事。睡到中午醒来,和之前阳光灿烂的天气不同,天空中满是灰蒙蒙的云,夏日的骄阳找不到一丝缝隙穿过。风猛烈的晃动着窗户,发出仿佛来自地狱的吼声。周边的居民三两个一起,正在修剪树木的枝干,减少台风登陆的伤害。不一定有用,但聊胜于无。

平时我不必和上班族一起做沙丁鱼,挤在这有轮子的罐头里。偏偏赶巧了。办完事,虽然还没到下班时间,许多公司已经因为台风提前下班了。公交车站挤满了焦虑的上班族。令人窒息的闷热,还有漫长路线的等待,下车后吹过的徐徐微风,就像是渴了一天喝到的第一口水,舒爽到骨子里了。

这只是第一关。强台风过境,可谓寸草不生。吃饭,只能靠自己。超市的食品区聚集了异常多的人挑选食品。超市的员工开玩笑说,「今天下班不需要盘点了,都已经卖光了嘛。」我在仅存的蔬菜和肉类中找寻着我喜欢吃的种类。称重、收银,考验钱包,更考验耐心。

这一次的台风登陆恰逢中秋节,过节也好,避难也罢,都不失明智的锁好门窗走了。

整栋楼都空了。晚上 7 点,我例行公事,一户户的敲门,提醒没走的注意关好门窗。不出意外,人都走了。夏雨的房间在最后一间。我敲了三下门,等待了一两秒,猜想她和其他租客一样回家,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她的房门打开。她探出头张望,我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你没回家吗?」
我朝她走过来。
「没。」
她只针对我的问题回答,不带有多余的信息。
「那你要小心点,关好窗户,晚上台风就要来了。」
我差点忘了我敲门的原因。
「好的,谢谢。」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还没换衣服,还穿着工作的白领衬衫,露出门外的肩膀上套着一件算不上好看的紫色马甲。我走到房门前,她半开着门,胸前别着工牌,印着她的职称和名字。

「你有囤点吃的吗?台风登陆当天可能会没外卖。」
出于关切还是被她的美貌吸引,我问她。
「有。我买了些肉菜和挂面,煮一下就可以吃了。」
我以为她只会回答「有」或者「没有」呢。
「那就好。你以前有经历过这样的天气吗?」
我这是打算没完没了的问下去吗?
「没有。我只在新闻里偶尔看到。」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这两天就不要出门了。对了,还有一件……」

我还没说完,过道上的灯光灭了。我摁了下旁边的开关,看了四周,本该常量的楼梯灯也灭。我走到楼梯转角的平台,打开窗户向外看,漆黑一片,没有零星的灯光。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稀少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窗户旁的过道。我走向夏雨,说完了我刚才想说的。

「还有一件事,可能会停电。」
黑暗中,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的苦笑。
「已经不是可能了。」
她回答,不像以前回答封闭式问题的「是」或者「否」。
「说的也是。」
一秒钟的停顿,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好像所有的光都跑进了她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还能看到她透亮的眼睛。
「正准备下楼吃东西的,现在楼下应该也没东西吃了。」
感觉她回答的话比之前多了,但语调仍然没什么变化。
「要不这样吧,我底下有个燃气灶,可以煮东西,我也还没吃东西,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吧。」
她的表情似乎有了变化,但太暗了我看不清。
「好的。你等我一下。」
她关上门,只听到细微的碰撞声。我听到了开门声,转头看到惨白的光线射入眼中。我急忙用手遮挡。
「不好意思,照到你的眼睛了。」
她的语气似乎有了点变化。
「没事。我来吧。」
她把手机的光线朝地上照,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住在这栋民房的二楼。一楼的大部分空间被店面占据,仅留下,通往楼上的楼梯的狭小空间。我打开手机闪光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她跟着我来到二楼楼梯口。二楼的布局跟一楼差不多,只不过店面换成了套房。目前只有我一个人住,没什么物件,显得很空旷。

「我住这里。只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黑乎乎的看不到什么。虽然也没什么可看的。」
我苦笑一声。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随意的扫了下客厅。除了一摞摞书和一次性快餐盒,墙角一个布满灰尘的神龛,没什么东西。

「我平时就都待在房间里,客厅也就没怎么用了,连一张桌椅都没有。」
说完,我把手机朝房间的方向照。
「你在我房间里等下吧,大概 20 分钟就完工。」
忘了问他想吃什么,我急忙又补上一句。
「你想吃什么。」
她用手机照了照另一只手提的袋子。
「我这里有面。」
说完,她把袋子递给我。
「你还真选对了,煮面我最拿手。」

三下五除二,热腾腾的面已经做好了。我盛好一碗,嘴里咬着手机,端到我的房间里。外面的雨节奏缓慢的敲打着铁皮窗沿。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阳台外没有一丝灯光的夜景。

我的房间也并没有多少家具。一张贴墙的电脑桌,紧贴着墙角里的床。斜对面的墙角杵着三合板衣柜。中间的空间,我铺着一张凉席,一张简易的床上书桌撑在上面。阳台外面的衣服早就收进来,扔在床上还没收拾。书桌下、床边和凉席上凌乱堆积着一些没什么用处的杂物。

「不好意思,条件简陋。」

我把面放到简易书桌上。掏出口袋里的蜡烛和火机,点了根蜡烛立在电脑桌上。蜡烛像一根大型的炮仗,用四周围着塑料,下方有一个金灿灿的塑料底座。红彤彤的柱体上刻着一行字。这是当地人祭拜时用的蜡烛,可以点很久。房屋所有者也许懒得把他们带走,一直放在客厅神龛下的柜子里。

「现在这种情况,没什么资格挑剔了。你的呢?」
没想到她还会主动问我。
「我肚子也好饿呢,你先吃,我去端过来。」

我端着自己的面走进房间,只见她面前的那碗面,筷子还是架在碗上,筷子头干干净净的。她盘腿坐在凉席上,眼睛盯着我,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你怎么不吃呢?快吃吧,快糊成一团了。」
我示意她动筷子。
「还是等你来了一起吃,这是基本的礼数。」
我放好面,和她面对面,席凉席而坐。桌子虽然小,两个人刚好。我又点了一个小型的蜡烛。蜡烛由透明塑料底座包围着白色的蜡烛。这样不至于书桌上的烛光不够亮。
「吃吧吃吧。」
见我开始吃了,她拿起筷子开动了。

不同我的狼吞虎咽,她吃起来似乎没那么饿。她把长发拨到耳后,轻柔的把面夹起来,轻声的吸进嘴巴里,像在品尝一道美食一样慢慢咀嚼。

「味道如何?」
在她要吃第二口的时候,我问她。
「很温暖。」
她的回答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并不是问她够不够热。
「你的意思是这面不好吃?」
我在想她是不是想说面是热的,面并不好吃。
「不是的。味道很不错,也很温暖。」
听完她的回答让我对自己的厨艺多了几分信心。
「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我们一直低头吃着面,没什么话。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呼啸的风调皮的摇晃着窗户,雨水击打着窗户,发出清脆的声音,试图掩盖无声的尴尬。

我余光看到她突然放下筷子,抬头看她,她像之前一样,直勾勾的盯着我。

「这样算烛光晚餐吗?」
她问道。
「不是浪漫的那种。」
我笑着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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