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二十九天

瓷白色的房间门紧闭着,从昨天晚上十一点一直到现在,没有人进去过,里面的人也没有出来。

屋内古驼色的羊绒地毯上出现了一道明亮又细长的光,一直延伸到床边。门轴受到外部的推力,发出刺耳的“咯吱”声,那声响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又重新刺激着敏感的耳膜,这一切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一只穿着粉色毛绒兔拖鞋的小脚怯生生地伸进了那扇门,随后整个身体也从那道缝里挤进去。

“姐姐,我想来你的房间写作业,爸爸说……”毛绒兔的主人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透露着些许娇气。

“不可以。”程橙丝毫不给毛绒兔说下去的机会,她的语气像一盆冷水,浇的人透心彻骨的冷。

毛绒兔吃了蔫,一声不吭只顾低着头往门外走。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她,还来不及让妈妈给她绑好看的麻花辫,头发在一晚上的蹂躏之后乱的像街头要饭的小孩。

眼看毛绒兔就要被地上的那堆脏衣服给绊倒,程橙叫住她:“等一下。”那双小脚及时刹住了车。“叫他叔叔,他不是你爸爸。”


两年前,程橙19岁,冉嘉卉6岁。温暖惬意的午后,程橙正抱着她的小橘猫在阳台上给她的未完成的作品上色,小猫听到开门的动静后,从程橙的怀里猛地蹿到地上。

她再次抬头,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和橘猫差不多颜色羽绒服的小姑娘,出于孩子的好奇心和对小动物与生俱来的偏爱,冉嘉卉伸出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意图抚摸小猫的背脊。而猫呢,猫出于对陌生人的防范意识,用爪子拍向那只肉乎乎的手,嘉卉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三道鲜红的爪印。

这就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程橙被爸爸骂了足足一个钟头,那个被爸爸领进家门的女人,一边为自己的女儿清理伤口,一边应和着程深数落程橙不该在家里养猫,而被猫抓伤的冉嘉卉则前前后后打了一个多月的疫苗,那只无辜的小猫只好送给了程深的同事养。

程橙把自己关在那扇瓷白色的门内,抱着被子枕头哭得不像话,她看着手机里橘猫的照片,小声喃喃道:“希望你的新主人每天都能给你吃你最爱的猫粮和新鲜的水果,希望他在你睡着的时候能像我一样抚摸着你的背,希望他能理解你的调皮,不会因为你偷偷在床上玩耍就责备你……”程橙厌恶极了这个爸爸让她喊欣欣阿姨的女人,以及她那个比她更令人厌烦的女儿。


程深在铁路局工作,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需要他常常出差,使得这对本就缺少沟通的父女变的更加疏远了,他和程橙的对话通常以“爸我没钱了”开始和“钱够花了吧”而结束。

这周末,程深照例出差去了。程橙躺在床上听到爸爸和嘉卉道别:“你要乖乖听妈妈和姐姐的话,等我回来给你带圣诞礼物好不好?”嘉卉的学费是程深交的,她昨天吃的芝士蛋糕是程深下班回来路上给她买的,她从小就爱乱碰别人东西的坏习惯也是程深惯的......

程橙推着两个大行李箱走到客厅,眼尖的冉嘉卉一眼就看到了,急急忙忙地从角落里跑过来。“姐姐,你要去哪里呀?”

“我哪里也不去。”程橙依然给予她那么平淡的回答。

王欣听到女儿的声音,来不及放下手里包了一半的饺子,像看热闹般地赶过来,还是那种街头老头老太因为今天的菜价比昨天贵了几毛钱而吵架的热闹。

“程橙你要去哪里?”王欣显然对她今天的举动颇感兴趣。

“我哪里也不去,”程橙重复着刚才的话。“行李箱是给你们的,请离开我家。”说完把箱子往前推了推,示意她们当中的一个人接过它。

王欣愣住了,随后开始说程橙不懂事,二十一岁的女儿不懂得爸爸的辛苦,还说她只要放假一回家就给全家人脸色看,弄得所有人都不愉快。

“我爸爸领你踏进这个家门是为了让你照顾我,不是单单让你带着你的女儿来享福的,我在我自己家却被当成外人一般对待,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感受吗?”程橙宣泄着她这七百二十九天以来的情绪,一旁的冉嘉卉听到姐姐几乎是咆哮的声音,吓得不知所措,竟哭了起来。

王欣不愿意和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孩子计较,抱着吓哭的嘉卉回到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两个黑色的大行李箱和沙发旁边孤零零的圣诞树。圣诞树是一周前嘉卉说要全家一起过圣诞节,撒了好久的娇求程深给她买的,有时候程橙还真是羡慕这种哭了就有糖吃,撒个娇就能轻易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的女孩子,而她不会撒娇,更不会哭的。

圣诞树被各种颜色的彩带缠绕着,树上挂满了精致的小礼盒、彩球、金铃铛还有红黄配色的大蝴蝶结,顶端是一个被金色亮片包裹着的星星。程橙走近那颗松柏,轻轻按下电源,随后一大片星星在眼前亮起来,它们交替着闪烁,又熄灭。装饰品间隐藏着几张方形的小卡片,程橙忍不住随手翻开一张。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后抬头将视线转移到王欣的房门,嘉卉还在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橙取下那张卡片,将它揉在手心。

卡片上是两行歪歪扭扭的字——希望姐姐能够开心快乐,因为她好像每天都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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