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时候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很久没有回那间老房子。高高的石门槛,一推开就要发出声响的两扇大木门,门两边又是对称着的方块石凳,被磨得光亮,从下面隔着木栏杆往上看,门的左边堆着和栏杆齐高的大松木,右边堆着散出沙粒的沙袋包,房子和地面的缝隙中还不时钻出一些奇怪的小虫子,能将泥土碾成粉末,我还能知道的就是它已被夷为平地,不复存在,可能残存着的泥土上还长着野草,或者蔬菜,或者就是光秃秃的一片黄土。

回到老房子,要走一段长的石梯,平的小道,还要穿过一片竹林。爷爷喜欢坐在石凳上,听着房子里电视机的说话声,等着我放学回家,然后又给我几块钱,使唤我去商店买东西。那时候的钱,不像现在的,几块钱就可以买很多东西。我欢喜的接过钱,穿过竹林,跑过小道,小脚在石阶梯上频繁又快速的移动着。那种久远的欢喜感觉,以至于现在想来有已走过半生的错觉。

那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我还睡在爷爷木床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坚实的后背后,翻来覆去,轮番的将被子外的冷空气撺掇进来,爷爷就会拉紧被子,一动不动,在一面越发用力的将牙齿咬得吱吱发响,爷爷生气就是这样,我识趣的绷直身体,一动不动,冷空气却不识相的钻进被窝,我小心翼翼的移动身体,紧贴着爷爷的后背,在两者之间不留下空隙。却又被嫌挨得太近,被驱赶到了另一头,闻着爷爷的脚丫子,这时,随意的翻动都是没有关系的,可是我又不想动了。

那是一段静默的时光,就像熟睡后的夜色一般,我是全然记不得,记不得我和爷爷在一起有过什么对话。我小时侯倒是喜欢问一些莫名奇妙的问题,嘴巴一直没闲着,爷爷有时候会回我一声,有时候则不,他喜欢坐在电视机前,坐在独属于他的摇摇椅上,或是躺在长长的凉椅上,枕着用书垫起来的枕头来睡觉,全然不管电视机的声响,那个长椅其实不够长,爷爷总是要弯着膝盖,但是他总能睡着。我曾在那个凉椅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各色石子,自顾自的玩战争游戏,你死我活,也在上面自嗨式的画画唱歌,直到将凉椅的竹条折腾坏,留下一半的大骷髅。以至于有一次,端着饭碗,习惯性的往后坐,整个人和着饭碗掉了进去。

那可怜状现在想来是可以扬起嘴角的,爷爷是一个会魔法的老人,拿着几根竹条就让凉椅恢复了原貌,当然,这是我掉进去之后的事情,爷爷可算不上一个勤快的老人。他会做饭,能将衣服缝得齐整,可以接电线,修电视,但是却穿着被烟烫出洞的衣服,而且这些洞还大小不一,位置多变,爷爷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抽着烟把每一件衣服烫出洞来,好像完好的衣服穿着不舒服一般。房子也是堆放得乱七八糟,永远只收拾活动的区域,所以我能在他的房子里倒腾出连他自己都忘记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些散发着陈旧气息的新奇玩意儿,比如柜子顶上盒子里装的挂称,抽屉里一分一分的纸币和粮票,床底下长得像古董的瓶瓶罐罐等等,我一度将这些东西占为己有,等着这些年代久远的物品,有一天能以天价售出,然后将我的钱全给爷爷。

童年里想来还心有余悸的事情,大概就是半夜迷糊的睁开眼睛,发现爷爷不在身边。然后就会迷着眼睛摸索着下床,双手摸着墙壁,沿着墙壁一步一步寻找爷爷的踪迹,我会叫着爷爷,却没有回应,没有回应便越发的慌张,赤着脚贴着墙壁一步一步的移过后门只有一脚宽的地方,到了下面两米多的一条稍大的路面,爬过摇晃的桥,到田地里呼喊着爷爷,一种求而不得的窒息感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大半夜带着哭腔在一条分叉的田坎上哀嚎。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有点怪爷爷的,虽然他赶来抱回了我,但是我经过厕所时,他怎么就没叫住我呢?

多年以后,我们再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爷爷一口咬定说是回应了我,而我还是凭着当年模糊的记忆,断定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就像一场比赛,要和他争个输赢一般。直到他坐在一旁,瞪着眼睛,使劲儿咬着牙齿,牙齿挤压在一起发出吱吱的声音,我该怎么形容这种声音呢?我在一旁哈哈大笑,他便越发用力。其实我并没有想争个对错,只是这种谈及往事的感觉,真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我一直不敢踏上那段石阶,穿过那片竹林,看一眼那间老房子,我怀念着那间布满泥土气息的老房子?不,我怀念着和爷爷待在一起的时光?还是我怀念着我回不去的童年?

我怀念着有爷爷陪伴的童年,连那片竹林都还有着小时候的故事,走近雨后的竹林,推动竹子,将竹叶上的水滴纷纷摇下,任它们拍打在我来不及逃脱的身上,还有走在后面的爷爷的头上,肩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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