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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月色初露未露,日头将隐不隐。
等了大半天,终于看到前面远处红旗摇动。这是招呼王府众人进园子的信号。
楚图南按一按刀柄,回首望望。东平王坐在四人抬小轿中,微微颔了颔首。百余人的队伍缓缓起动,向着园中开进。由近及远,皆是各府各部各营的队伍。
都说“不到京城,不知官职之卑”,今日才真正见识了。自己这样的下将军,在外统兵也算独挡一面,但在今日的场面中俯仰皆是。满眼只见红顶子、花翎、云水补服、金钺斧…
这园子的门有小城城门模样,碗口大的菊花钉纵横九排地列在两扇门上。园内不知几进几层。楚图南细心打量,见从园外到外三层院皆是九门巡守营服色的士兵驻守。进了第三层院子后,守卫换成了羽林卫。
园子是为了贺皇上五十寿典而新盖起来的。不消说,花费自然巨万。园子内外,张灯悬彩、宫灯流苏、亭台叠秀、楼阁含韵,无一处不是精心布置。
富贵莫如帝王家!万寿庆典还未开始,单看这层层叠叠的阵势,便可想见此次庆典之靡费了。这也难怪,普通人过个五十整寿也要大大庆祝一番,何况九五至尊的天子!但是,这天下真是如此太平景象么?
远的不说,横海帮与长生教之乱才刚平息。这两处叛乱一在辽海、一在辽东,皆非天高皇帝远,但居然闹成这个样子。虽说甫乱即平,但平此二乱中所见生民之苦,实是触目惊心。在这九重天阙中、掌率天下的人,又能否知道天下之事?
四周各色人等,皆依次序行止,不敢丝毫有乱。
这是一个次序井然的世界,从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小民,到高高在上的人,都要各安其位。但有多少人不安于其位呢?也许,只有坐在了那椅子上,才会最后安稳。但,那位子,毕竟只有一个!这天下,什么时候能让每个人都坐得安稳呢?
自己呢?是否有一天,自己能让天下每个人都坐得安稳?楚图南心中惊慌起来,这岂非是不臣之心?!
他不敢再想下去。此中险恶他并非不知,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章不凡曾经权倾朝野,但一朝失手,被传首边关,天上地下,瞬间翻覆,如此而已。还是,做好今晚吧…
万寿庆典,少不了筵席歌舞、焰火丝竹。今晚自然也不例外。天下各色精选之物,一时汇在园中。歌是妙歌,舞是曼舞,食是珍馐,乐是圣音,一切均是天下之极。
眼看着一轮如冰盘的月斜挂上来,庆典也渐渐更热闹。人人酒酣耳热后都有些松下了心神,感觉这场面真是盛世欢歌,浑身暖洋洋地若沐浴在天子恩泽中。园中灯火也似配合这一场面,越来越多地闪亮在各处。
随着各色孔明灯升上半空,园中已如白昼般通明。楚图南知道,万寿庆典要进入众人瞩目的环节了。果然,一记响鞭甩过,司礼监总管卫公公站在高台上,尖声喊着,“将贺礼呈上来!”
皇上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呢?即使他富有四海,普天下的奇珍异玩、万里疆土都是他的,但作寿时也希望看到各色礼品一样样摆在面前。
楚图南就站在东平王身后,离皇上甚近,也能看到皇上脸上闪过一丝笑容。
依朝廷之制,献礼之序先宗室、后臣工。宗室中,皇上有两个嫡亲兄弟安、惠二王。楚图南知道,先皇肃宗祥通二十六年,朝中发生震动一时的“王将争雄之乱”。拥戴安王的肃宗六弟定亲王与惠王舅父云中大将军西陵侯温天扬相互攻杀而败亡,此事幕后之人正是肃宗。
祥通二十七年,肃宗于驾崩前远远地将安、惠二王封了出去,自此再没回过京城。就连惠王的母亲温妃去世,惠王也未获准回来奔丧。
因此,京城宗室中以东平王为首,自然轮到他先上前。
东平王就坐在皇上右下首。他欠了欠身,“皇上万寿,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还好,府中的下人一片忠心,特地排演了一个十全大阵,取十全十美、万寿万福之意。请皇上过目!”
皇上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王弟何必多礼。你想出的东西必是极好的。”
东平王摆了摆手,算是传了令。王府总管魏有福忙督促着王府中人闪出来,按事先操演纯熟已极的阵势在场子中排开。百余人东一堆、西一堆站在那儿,个个身着红袍,一片喜色。
阵中一人击了一下掌,百余人转动起来,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变幻不定。
发令之人正是裴百变。所谓“十全大阵”是十个遁甲之阵集合而成。只不过是把遁甲之阵中一个人的位置由一个遁甲阵代替。十个遁甲阵组成百余人的一个大遁甲阵。
也许旁人看不太懂,但楚图南相信,熟知兵法的人都能看出,这阵法极尽变化之玄妙,若乾坤倒转,混沌未分。单这百人横在场中,便有数百精兵,也冲不过来。
百人忽地齐发一声喝,阵法一顿,全场登时采声一响。原来阵法变换间,百人已清清楚楚组成一个“万”字。不待众人看清楚,阵法又变作一个“寿”字。这下众人明白了。果然,阵法连变,又接连闪出两个字。
万-寿-无-疆,话虽再普通不过,但以这临战之阵摆出,确是发前人未发,极为难得。
楚图南看到“万寿无疆”这四个字摆出,心下动了动。要摆出这四个字,随便找一百个府上家丁操练一阵也能做到,为何要动用十个遁甲之阵组成“十全大阵”呢?
决不是仅仅为了摆四个字这么简单,只能是示敌以强,先声夺人。
是了,虽然东平王未明说――他也不可能明说――但明摆着,他对今晚万寿庆典大有疑虑。今晚,在近处护卫的自是羽林卫,但外围是九门巡守营,守卫京城内外的是西山营。
九门巡守营统领王菖与西山营统领单飞扬都是今年新任,更都是护天侯的人。若护天侯有个异动,岂非十分…
楚图南不知道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此一念头绝非没来由。明眼人若看了这十全大阵,都会明白,大阵如一道铜墙铁壁。高手过招,从来都是表面水波不兴,暗藏巨澜。
如此一来,在这庆典上,东平王便为自己赢下一个先机。无论今晚局势有无变化、有何变化,十全大阵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若想有什么异动,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能一举突破十全大阵么?若不能,那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吧。
想到此节,楚图南去看护天侯等人。护天侯虽也叫着好,并无异样,但两眉微微皱着,不知是不是有心事。
又操演了片刻,裴百变发出号令。百余人齐齐收敛了阵势向后退。
楚图南心道,“从自己初到京城那日,东平王便拉自己试这个阵法,看来皇上一废太子,他早就做了准备。也不知什么时候与江南七大帮派拉上了关系,想是去年底两淮之变后就动手了。那么,去年底派自己去稳住两淮之局、相助如意侯府,是否也是存了这么个心思呢?真是所谋甚远…”(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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