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梦里(3)

                            老歪

                                3

        中学毕业后不久,我也成了一个“预备役”小流氓,整天身藏利刃,满面怒容地混迹在街头巷尾的舞厅、影院、澡堂和麻将馆,时刻准备着找谁恶斗一场,并期冀着由此晋身为一个真正的流氓。不过,我的运气不如老歪好,参与过的几次打架斗殴,胜负基本持平,而且自己在里面都是充当配角或者龙套。最关键的是我们遇到的对手几乎都是年纪相仿的中学生,主战凶器多半以镐把、铁锹、菜刀和砖头为主,参战的人数最多也只有二三十人,这样的装备和规模所能达到的残忍程度非常有限,不能激起参与者的自豪感和围观者的猎奇心理。因而基本等于是在做无用功。

        为了提升打架技能,以便在未来的恶斗中更有胜算,我跑去和一位曾经获得过全国季军的教练学习摔跤。在那里,我见到老歪和我的教练称兄道弟,言语间十分亲密热络。看样子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因为老歪的关系,“教练”很快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我从小长大的“东关”,在长春城市的历史上以民风剽悍著称,街坊邻居中曾经出过两三位在整个东北都名声显赫的传奇人物。此外,从50年代到80年代,我们那里由于各种原因被判死刑或者在街头斗殴中丧生的人,至少有十几个。而当年的老歪,只是个中等偏上的普通流氓,像他那样的人,在东关的历史上不少于20个。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比起来,老歪这样的人不但没有什么传奇色彩,甚至缺乏基本的戏剧性。如果可以拿来拍电影,老歪充其量不过是那类剧情过半就会惨烈牺牲的配角。老流氓们之所以愿意把他视为一个可以口口相传的大人物,并在酒酣耳热之后时常提起,是因为他是东关最后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流氓。老歪之后,东关的新生代流氓们都不再遵循所谓的偏门规矩。比如打群架,旧时代的老流氓们绝不会单纯为了利益而争斗,他们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者义薄云天的借口,掩饰真正的目的,否则便无法立足。而且流氓总要把自己和小偷、赌徒、骗子等区分开来,很多时候甚至界限分明。

        流氓——如果可以算是一种职业,那么它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事实上,很多早年成名的流氓,起初都有相对正式的社会身份,他们大多来自于城市里的工人阶层或者插队返城的待业知青群体。后来的小流氓们就不是这样了,他们多半从一开始便游离于社会边缘,从未真正属于任何社会阶层或者群体组织。从年龄段上说,老歪根本不属于传统流氓的时代,充其量不过处于新旧交替的过渡阶段,但是他的种种行为,却完全符合“传统”的流氓标准。也就是说,老歪是东关最后一个流氓。

        这就是所谓的人文土壤吧!因此,尽管我爷爷没做过土匪,我爸爸也没当过流氓,基因很平常,可是“土壤”实在太肥沃了,随便扔颗种子撒泡尿,没准转年就是一棵果实累累的小树。于是,在老歪的大力举荐下,教练认定我是他的众多徒弟中,可以被打造成大流氓的不二人选,是一个20年甚至30年一遇的优质流氓胚。倘若假以时日精心培养,将来的下场一定不可限量。换句话说,我在好勇斗狠、逞凶使横方面,也算是天生丽质了。这就好比某位国学大师偶然发现自己的学生当中有一位出自书香世家的子弟,当然会重点栽培。于是,我训练的时间逐渐减少,参与“实战”的经历慢慢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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