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3章
相聚何其短
连载02
“徐永道，真没想到，下船就看见你。听说你在中央航校当教官，怎么会在这里？接人吗？”何问天说。
徐永道不清楚这位多年不见，又在日本留过学的同学现今身份是什么，不便和他说实情，就搪塞说：“母亲叫我回来处理些家事，路过这里，顺便怀旧，小时候我最喜欢来这里看船。”
“哦。你问我这箱子装的什么，书呗。我爱买书，这次从日本带不少书。”何问天说。
“什么书？”徐永道问。
“政治经济学方面的。”何问天答。
“听说你当了教授，在哪里教书？”徐永道说。
“我从早稻田大学毕业时，正好东亚同文书院有空缺，当时没其他机会，我就去东亚同文书院了。”何问天说。
徐永道一听东亚同文书院，心里猛跳几下，这是日本人办的学校，专门培养日本的中国通情报人才。这所学校是中国空军在地图上标注的轰炸目标之一。
“待遇不错吧？”徐永道问。
“还过得去。”何问天说。
徐永道心想：“在汇山码头遇到何问天，算没白来，得把握机会打听情报。”
“何问天，一别多年，难得相聚，我请你吃饭。”徐永道说。
“好的呀。”何问天马上答应。
“离这儿不远百老汇路，有家Le Goût de Paris（巴黎味餐厅），跟我在法国时吃的口味一模一样，带你尝尝。”徐永道说。
二人来到巴黎味餐厅，因是圣诞节期间，已坐满客人。徐永道说：“没空位了，我带你去附近另一家西餐厅。”
侍者走来，说：“先生，你们来的真巧，有人要结账，空一张桌子出来。”
“那好，领我们去吧。”徐永道对侍者说。
侍者把菜谱给他们，何问天说：“永道，你帮我点吧，我不太会点法国菜。”
徐永道对侍者说:“Soupe à l'oignon gratinée（干酪丝洋葱汤），Saint-Jacques poêlées au foie gras（鹅肝鲜贝），Blanquette de veau tradition（传统清炖牛肉）, Camembert rôti à la pomme （烤苹果卡门贝奶酪）, Flan parisien（巴黎布丁），二人菜单一样。两杯Chateau d'Yquem（怡琨酒庄白葡萄酒），两杯Black Coffee（黑咖啡）。”
“加半根baguette française（法国全麦棍面包）。”他又说。
点完菜，侍者走远了。徐永道对何问天说：“刚才我点菜，避开红系列，葡萄酒也是白的，知道为什么吗？”
何问天摇头。
“上海就快要血流成河，满地红色了。”永道凝视着何问天说。
“你听到什么了？”何问天紧张地问。
徐永道把手里那份刊登蒋委员长离开西安，安抵南京的报纸递给何问天。
何问天接过报纸，看了几秒，单刀直入说：“你这次来上海，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吗？有需要我的地方，老同学尽管开口。”
何问天心里明白，中央航校轰炸机教官，此刻来汇山码头，不是来江边怀旧赏景。
徐永道的中央航校教官身份是公开的，很多同学都知道，但何问天的真实身份是军统军官，则没人知道。
何问天加入军统，源于偶然因素。浙江教育家叶崇宗是何问天的同乡，也是日本早稻田大学校友，叶崇宗在一次杭州婚宴上，恰好坐在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副局长戴笠傍边，偶然提起何问天这位同乡兼校友，戴笠听了，立即记下，经细致考察，认定何问天是难得人才，让他收集日军和日本政府对华政策国际方面的情报，就说服何问天加入军统报国。
戴笠选拔干将，看重个人资质才干，也重视家世出身和人脉背景。何问天的引荐人叶崇宗是戴笠十分尊敬的浙江教育家。叶崇宗还是蒋中正的心腹将领陈诚的恩师。
叶崇宗与三位戴笠欣赏的人有至亲关系。叶崇宗是叶迪蓁和叶迪苹兄妹的父亲，叶迪苹是蒋中正的得意门生干将胡寿斋的未婚妻，叶迪蓁是戴笠安插在上海的军统财务主管，为军事委员会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筹款。那时，叶迪蓁的妹妹叶迪苹正在上海光华大学深造，叶迪苹三年前在浙江警官学校就读时，就因人品学业出众，而得到当时的校长戴笠赏识，而促成叶迪苹与胡寿斋相识。
何问天成为戴笠布局在上海预备将来对日作战的重要情报员，中央航校使用的日军布防军事地图，就是根据戴笠提供的情报绘制的，地图还标注了电话线走向。何问天在东亚同文书院的公开工作是为日本政府和军方提供中日关系方面的研究结果等综合信息，带间谍性质，这使何问天有明暗双重间谍身份，戴笠采取防范措施，派人暗中监视，只由戴笠派人与何问天单向联系。
这次徐永道见何问天搭日本邮轮长崎丸号回上海，是因他两周前去日本参加国际关系会议，目的是收集日本政府对中国和欧美国家政策信息及日本军方对中国的战略企图。
圣诞节期间，巴黎味西餐厅客人多，上菜比平时慢。过二十多分钟，干酪丝洋葱汤才上，还有一小筐切成片的全麦法国棍面包。
徐永道拿起汤匙，喝几口热汤，刚才在江边码头受的寒气被热汤驱散。“跟你同船从日本来上海的有熟人吗？”他问。
何问天刚咽下一口汤，正用餐刀往面包上涂黄油，边涂边小声说：“你看见下船时我前面那十几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吗？”
“看见了，她们是？”徐永道低声说。
“那些女人是从日本招募的艺伎，送到虹口日本海军俱乐部。我认识领她们来的日本男人，就是带她们上军车的那个秃顶男人，他经营虹口日本海军俱乐部很久了。”问天说。
“来海军俱乐部消遣的男人，基本都是日本军官。”何问天说。
吃完面包，何问天对永道说：“注意到没有，上海尤其虹口一带日本人开的书店、药店、饭馆、茶馆、理发店、杂货店、咖啡馆和大烟馆的招牌灯饰，特别是霓虹灯广告牌，夜幕下有特别作用。”